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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史书上没有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惊奇地发现,当顾宪成和李三才在户部做主事的时候,他们的上司竟然叫赵南星。

 联想到这几位后来在朝廷里呼风唤雨的情景,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那些日子里,他们谈论的应该不仅仅是仁义道德,君子之,暗室密谋之类的把戏也没少玩。

 李三才虽然是东林,但道德水平明显一般,他出卖王老师,只是因为一个目的——利益。

 只要细细分析一下,就能发现,李三才涂改信件的真正动机。

 当时的政治形势看似明朗,实则复杂,新成立的这个三人内阁,可谓凶险重重,杀机无限。

 李廷机倒还好说,这个人性格软弱,属于和平派,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搭理,基本可以忽略。

 于慎行就不同了,这人是朱赓推荐的,算是朱赓的人,而朱赓是沈一贯的人,沈一贯和王锡爵又是一路人,所以在东林的眼里,朱赓不是自己人。

 剩下的叶向高,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此后一系列重大事件中,他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此人虽不是东林,却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个合格的地下

 这么一摆,你就明白了,内阁三个人,一个好欺负,两个搞对立,遇到事情,必定会僵持不下。

 僵持还算凑合,可要是王锡爵来了,和于慎行团结作战,东林就没戏了。

 虽然王锡爵的层次很高,公开表明自己不愿去,但东林的同志明显不太相信,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开那封信,看个究竟。

 在那封信中,李三才虽然没有看到重新出山的许诺,却看到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为免除后患,他决定篡改。

 然而由于写字太差,没法改,但也不能就此算数,为了彻底消除王锡爵的威胁,他抄录并了这封密信,而且特意给言官。

 因为在信中,王锡爵说言官发言是鸟叫,那么言官就是鸟人了。鸟人折腾事,是从来不遗余力的。

 接下来的事情可谓顺其自然,舆论大哗,言官们奋笔疾书,把吃的力气拿出来痛骂王锡爵,言辞极其愤怒,怎么个愤怒法,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

 我曾翻阅过一位言官的奏疏,内容就不说了,单看名字,就很能提神醒脑——巨涂面丧心比私害国疏。

 如此重之下,王锡爵没有办法,只好在家静养,从此不问朝政,后来万历几次派人找他复出,他见都不见,连回信都不写,估计是真的怕了。

 事情的发展,就此进入了顾宪成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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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锡爵走了,朝廷再也没有能担当首辅的人选,于是李廷机当上了首辅,这位兄弟不负众望,上任后不久就没顶住骂,回家休养,谁叫也没用,基本算是罢工了。

 而异类于慎行也不争气,刚上任一年就死了,就这样,叶向高成为了内阁的首辅,也是唯一的内阁大臣。

 对手被铲除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必须说明的是,所谓李三才和顾宪成的勾结,并不是猜测,因为在史料翻阅中,我找到了顾宪成的一篇文章。

 在文章中,有这样几句话:

 “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人亦知福清之得以晏然安于其位者,全赖娄江之不果出…密揭传自漕抚也,岂非社稷第一功哉?”

 我看过之后,顿感骨悚然。

 这是两句惊天动地的话,却不太容易看懂,要看懂这句话,必须解开几个密码。

 第一句话中,木偶和婴儿不用翻译,关键在于新建、兰溪、四明、山、以及娄江五个词语。

 这五个词,是五个地名,而在这里,则是暗指五个人。

 新建,是指张位(新建人)、兰溪,是指赵志皋(兰溪人)、四明,是指沈一贯(四明人),山,是指朱赓(山人)。

 所以前半句的意思是,赵志皋和沈一贯不过是木偶,张位和朱赓不过是婴儿!

 而后半句中的娄江,是指王锡爵(娄江人)。

 连接起来,我们就得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赵志皋、沈一贯、张位、朱赓都不要紧,最为紧要的,是阻止王锡爵东山再起!

 顾宪成,时任南直隶无锡县普通平民,而赵、张、沈、朱四人中,除张位外,其余三人都当过首辅,首辅者,宰相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这个无锡的平民,却在自己的文章中,把这些不可一世的人物,称为木偶、婴儿。

 而从文字语气中可以看出,他绝非单纯发,而是确有把握,似乎在他看来,除了王锡爵外,此类大人物都不值一提。

 一个普通老百姓能牛到这个份上,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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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假条

 各位网友:

 清明节放假三天,下周一恢复更新。

 当年明月

 2008年4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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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句话的玄机在于两个关键词语:福清和漕抚。

 福清所指的,就是叶向高,而漕抚,则是李三才。

 叶向高是福建福清人,李三才曾任漕运总督,把这两个词清楚后,我们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叶向高能安心当首辅,是因为王锡爵不出山…密揭这事是李三才捅出来的,可谓是为社稷立下第一功!”

 没有王法了。

 一个平民,没有任何职务,远离京城上千里,但他说,内阁大臣都是木偶婴儿。而现在的朝廷第一号人物能够坐稳位置,全都靠他的死出力。

 纵观二十四史,这种事情我没有听过,没有看过。

 但现在我知道了,在看似杂乱无章的万历年间,在无休止的争斗和吵闹里,一股暗正在涌动、在黑暗中集结,慢慢地伸出手,操纵所有的一切。

 疯子

 王锡爵彻底消停了,万历三十六年,叶向高正式登上宝座,成为朝廷首辅,此后七年之中,他是内阁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人,史称“独相”

 时局似乎毫无变化,万历还是不上朝,内阁还是累得半死,大臣还是骂个不停,但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在表象之下,政治势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新的已经来了,旧的赖着不走,为了各自利益,双方一直在苦苦地寻觅,寻觅一个致对方于死地的机会。

 终于,他们找到了那个最好、最合适的机会——太子。

 太子最近过得还不错,自打妖书案后,他很是清净了几年,确切地说,是九年。

 万历四十一年(1613),一个人写的一封报告,再次把太子拖下了水。

 这个人叫王曰乾,时任锦衣卫百户,通俗点说,是个特务。

 这位特务向皇帝上书,说他发现了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有三个人集会,剪了三个纸人,上面分别写着皇帝、皇太后、皇太子的名字,然后在上面钉了七七四十九个铁钉(真是不容易)。钉了几天后,放火烧掉。

 这是个复杂的过程,但用意很简单——诅咒,毕竟把钉子钉在纸人上,你要说是祈福,似乎也不太靠谱。

 这也就罢了,更麻烦的是,这位特务还同时报告,说这事是一个太监指使的,偏偏这个太监,又是郑贵妃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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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事情闹大了,奏疏送到皇帝那里,万历把桌子都给掀了,深更半夜睡不着觉,四下转,急得不行。太子知道后,也是心急火燎,唯恐事情闹大,郑贵妃更是哭天喊地,说这事不是自己干的。

 大家都急得团团转,内阁的叶向高却悄无声息,万历气完了,也想起这个人了,当即大骂: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人怎么不说话!?”(此变大事,宰相何无言)

 此时,身边的太监递给他一件东西,很快万历就说了第二句话:

 “这下没事了。”

 这件东西,就是叶向高的奏疏,事情刚出,就送上来了。

 奏疏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陛下,此事的原告(指王曰乾)和被告(指诅咒者)我都知道,全都是无赖混混,之前也曾闹过事,还被司法部门(刑部)处理过,这件事情和以往的妖书案很相似,但妖书案是匿名,无人可查,现在原告被告都在,一审就知道,皇上你不要声张就行了。

 看完这段话,我的感觉是: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叶向高的表面意思,是说这件事情,是非曲折且不论,但不宜闹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把这件事情下去,一审就行。

 这是一个不符合常理的抉择。因为叶向高,是东林的人,而东林,是支持太子的,现在太子被人诅咒,应该一查到底,怎能就此打住呢?

 事实上,叶向高是对的。

 第二天,叶向高将王曰乾送三法司审讯。

 这是个让很多人疑惑的决定,这人一审,事情不就闹大了吗?

 如果你这样想,说明你很单纯,因为就在他吩咐审讯的后一天,王曰乾同志就因不明原因,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监牢里,死因待查。

 什么叫黑?这就叫黑。

 而只要分析当时的局势,揭开几个疑点,你就会发现叶向高的真实动机:

 首先,最大的疑问是:这件事情是不是郑贵妃干的,答案:无所谓。

 自古以来,诅咒这类事数不胜数,说穿了就是想除掉一个人,又没胆跳出来,在家做几个假人,骂骂出出气,是纯粹的阿Q精神。一般也就是老大妈干干(这事到今天还有人干,有多种形式,如“打小人”),而以郑贵妃的智商,正好符合这个档次,说她真干,我倒也信。

 但问题在于,她干没干并不重要,反正铁钉扎在假人上,也扎不死人,真正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查,也不能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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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查此事,似乎是一个太子向郑贵妃复仇的机会,但事实上,却是不折不扣的陷阱。

 原因很简单,此时朱常洛已经是太子,只要没有什么大事,到时自然接班,而郑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招数,闹了十几年,早没用了。

 但如若将此事搞大,再惊动皇帝,无论结果如何,对太子只好坏处,没有好处。因为此时太子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等待。

 事实证明,叶向高的判断十分正确,种种迹象表明,告状的王曰乾和诅咒的那帮人关系紧密,此事很可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某些人(不一定是郑贵妃),为了某些目的,想把水搅浑,再混水摸鱼。

 久经考验的叶向高同志识破了圈套,危机成功度过了。

 但太子殿下一生中最残酷的考验即将到来,在两年之后

 万历四十三年(1615)五月初四黄昏

 太子朱常洛正在慈庆宫中休息,万历二十九年他被封为太子,住到了这里,但他爹人品差,基础设施一应具缺,要啥都不给,连身边的太监都是人家淘汰的,皇帝不待见,大臣自然也不买账,平时谁都不上门,十分冷清。

 但这一天,一个特别的人已经走到他的门前,并将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问候他。

 他手持一,进入了慈庆宫。

 此时,他与太子的距离,只有两道门

 第一道门无人看守,他迈了过去。

 在第二道门,他遇到了阻碍。

 一般说来,重要国家机关的门口,都有荷实弹的士兵站岗,就算差一点的,也有几个保安,实在是打死都没人问的,多少还有个老大爷。

 明代也是如此,锦衣卫、东厂之类的自不必说,兵部吏部门前都有士兵看守,然而太子殿下的门口,没有士兵,也没有保安,甚至连老大爷都没有。

 只有两个老太监。

 于是,他挥舞木,打了过去。

 众所周知,太监的体能比平常人要差点(练过宝典除外),更何况是老太监。

 很快,一个老太监被打伤,他越过了第二道门,向着目标前进。

 目标,就在前方的不远处。

 然而太监虽不能打,却很能喊,在尖利的呼叫声下,其他太监们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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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事情还算顺理成章,这位仁兄拿的毕竟不是冲锋,而他本人不会变形,不会变身,也没能给我们更多惊喜,在一群太监围攻下,终于束手就擒。

 当时太子正在慈庆宫里,接到报告后并不惊慌,毕竟人抓住了,也没进来,他下令将此人送宫廷守卫处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小事。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将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人抓住了,自然要审,按照属地原则,哪里发案由哪里的衙门审,可是这个案子不同,皇宫里的案子,难道你让皇帝审不成?

 推来推去,终于确定,此案由巡城御史刘廷元负责审讯。

 审了半天,刘御史却得出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这人是个疯子。

 因为无论他好说歹说,利威胁,这人的回答却是驴不对马嘴,就不对路,还时不时蹦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算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于是几轮下来,刘御史也不审了,如果再审下去,他也得变成疯子。

 但要说一点成就没有,那也不对,这位疯子代,他叫张差,是蓟州人,至于其他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这个结果虽然不好,却很合适,因为既然是个疯子,自然就能干疯子的事,他闯进皇宫打人的事情就有解释了,没有背景、没有指使,疯子嘛,也不认路,糊里糊涂到皇宫,糊里糊涂打了人,很好,很好。

 不错,不错,这事要放在其他朝代,皇帝一,大臣一捧,也就结了。

 可惜,可惜,这是在明朝。

 这事刚出,消息就传开了,街头巷尾人人议论,朝廷大臣们更不用说,每天说来说去就是这事,而大家的看法也很一致:这事,就是郑贵妃干的。

 所谓舆论,就是群众的议论,随着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这事也不下去了,于是万历亲自出马,吩咐三法司会审此案。

 说是三法司,其实只有刑部,审讯的人档次也不算高,尚书侍郎都没来,只是两个郎中(正厅级)。

 但这二位的水平,明显比刘御史要高,几番问下来,竟然把事情问清楚了。

 侦办案件,必须找到案件的关键,而这个案子的关键,不是谁干了,而是为什么干,也就是所谓的:动机。

 经过一番询问,张差说出了自己的动机:在此前不久,他家的柴草堆被人给烧了,他气不过,到地方衙门伸冤,地方不管,他就到京城来上访,结果无意中闯入了宫里,心里害怕,就随手打人,如此而已。

 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张差的说法,那就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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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草被人烧了,就要到京城上访,这个说法充分说明了这样一点:张差即使不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

 因为这实在不算个好理由,要换个人,怎么也得编一个房子烧光,恶霸鱼百姓的故事,大家才同情你。

 况且到京城告状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能进宫,宫里那么大,怎么偏偏就到了太子的寝宫,您还一个劲地往里闯?

 对于这一点,审案的两位郎中心里自然有数,但领导意图他们更有数,这件事,只能往小了办。

 这两位郎中的名字,分别是胡士相、岳骏声,之所以提出他们的名字,是因为这两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于是在一番讨论之后,张差案件正式终结,犯人动机先不提,犯人结局是肯定的——死刑(也算杀人灭口)。

 但要杀人,也得有个罪名,这自然难不倒二位仁兄,不愧是刑部的人,很有专业修养,从大明律里,找到这么一条:宫殿箭、放弹、投砖石伤人者,按律斩。

 为什么伤人不用管,伤什么人也不用管,案件到此为止,就这么结案,大家都清净了。

 如此结案,也算难得糊涂,事情的真相,将就此被彻底埋葬。

 然而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不糊涂,也不愿意装糊涂的人。

 五月十一刑部大牢

 七天了,张差已经完全习惯了狱中的生活,目前境况,虽然和他预想的不同,但大体正常,装疯很有效,真相依然隐藏在他的心里。

 开饭时间到了,张差走到牢门前,等待着今天的饭菜。

 但他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根据规定,虽然犯人已经招供,但刑部每天要派专人提审,以防翻供。

 五月十一,轮到王之寀。

 王之寀,字心一,时任刑部主事。

 主事,是刑部的低级官员,而这位王先生虽然官小,心眼却不小,他是一个坚定的阴谋论者,认定这个疯子的背后,必定隐藏着某些秘密。

 凑巧的是,他到牢房里的时候,正好遇上开饭,于是他没有出声,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疯子。

 因为在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是很难伪装的。

 之后一切都很正常,张差平静地领过饭,平静地准备吃饭。

 然而王之寀已然确定,这是一个有问题的人。

 因为他的身份是疯子,而一个疯子,是不会如此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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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立即站了出来,打断了正在吃饭的张差,并告诉看守,即刻开始审讯。

 张差非常意外,但随即镇定下来,在他看来,这位不速之客和之前的那些大官,没有区别。

 审讯开始,和以前一样,张差装疯卖傻,但他很快就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表演完毕后,现场又陷入了沉寂,然后,他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老实说,就给你饭吃,不说就饿死你。”(实招与饭,不招当饿死)

 在我国百花齐放的刑讯供艺术中,这是一句相当搞笑的话,但凡审讯,一般先是民族大义、坦白从宽,之后才是什么老虎凳、辣椒水。即使要利,也是升官发财,金钱美女之类。

 而王主事的饵,只是一碗饭。

 无论如何,是太小气了。

 事实证明,张差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具体表现为头脑简单,思想朴素,在吃一碗饭和隐瞒真相、保住性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低着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敢说。”

 不敢说的意思,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说,而是知道了不方便说。

 王之寀是个相当聪明的人,随即支走了所有的人,然后他手持那碗饭,听到了事实的真相:

 “我叫张差,是蓟州人,小名张五儿,父亲已去世。”

 “有一天,有两个人找到我,带我见了一个老公公(即太监),老公公对我说,你跟我去办件事,事成后给你几亩地,保你衣食无忧。”

 “于是我就跟他走,初四(即五月四)到了京城,到了一所宅子里,遇见另一个老公公。”

 “他对我说,你只管往里走,见到一个就打死一个,打死了,我们能救你。”

 “然后他给我一,带我进了宫,我就往里走,打倒了一个公公,然后被抓住了。”

 王之寀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外界的猜想竟然是真的,这的的确确,是一次策划已久的政治暗杀。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起暗杀事件竟然办得如此愚蠢,眼前这位仁兄,虽说不是疯子,但说是傻子倒也没错,而且既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职业杀手,最多最多,也就是个彪悍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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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案过程也极其可笑,听起来,似乎是群众推荐,太监使用,顺手就带到京城,既没给美女,也没给钱,连星级宾馆都没住,一点实惠没看到,就答应去打人,这种傻冒你上哪去找?

 再说凶器,一般说来,刺杀大人物,应该要用高级玩意,当年荆轲刺秦,还找来把徐夫人的匕首,据说是一碰就死,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杀个老百姓,多少也得找把短刀,可这位兄弟进宫时,别说那些高级玩意,菜刀都没一把,拿就打,算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但毕竟情况问出来了,王之寀不敢怠慢,立即上报万历。

 可是奏疏送上去后,却没有丝毫回音,皇帝陛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这早在王之寀的预料之中,他老人家早就抄好了副本,四处散发,本人也四处鼓捣,造舆论要求公开的审判。

 他这一闹,另一个司法界大腕,大理寺丞王士昌跳出来了,也跟着一起嚷嚷,要三法司会审。

 可万历依然毫无反应,这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人家当年可是经历过争国本的,上百号人一拥而上,那才是大世面,这种小场面算个啥。

 照此形势,这事很快就能平息下去,但皇帝陛下没有想到,他不出声,另一个人却跳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封奏疏。

 就在审讯笔录公开后的几天,司正陆大受上了一封奏疏,提出了几个疑问:

 既然张差说有太监找他,那么这个太监是谁?他曾到京城,进过一栋房子,房子在哪里?有个太监和他说过话,这个太监又是谁?

 这倒也罢了,在文章的最后,他还扯了句无关痛的话,大意是,以前福王册封的时候,我曾上疏,希望提防之人,今天果然应验了!

 这话虽说有点指桑骂槐,但其实也没说什么,可是郑国泰先生偏偏就蹦了出来,写了封奏疏,为自己辩解。

 这就是所谓对号入座,它形象地说明,郑国泰的智商指数,和他的姐姐基本属同一水准。

 这还不算,在这封奏疏中,郑先生又留下了这样几句话:

 有什么推翻太子的阴谋?又主使过什么事?收买亡命之徒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我想都不敢想,更不敢说,也不忍听。

 该举动生动地告诉我们,原来蠢字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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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先生的脑筋实在愚昧到了相当可以的程度,这种货真价实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言官们自然不会放过,很快,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就做出了反应,相当烈的反应:

 “谁说你推翻太子!谁说你主使!谁说你收买亡命之徒!你既辩解又招供,盖弥彰!”

 郑国泰哑口无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收不住了。

 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事实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除了王之寀。

 初审成功后,张差案得以重审,王之寀也很是得意了几天,然而不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张差装疯非常拙劣,为碗饭就开口,为何之前的官员都没看出来呢?

 思前想后,他得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他们是故意的。

 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就是首先审讯张差的刘廷元,张差是疯子的说法,即源自于此,经过摸底分析,王之寀发现,这位御史先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此人虽然只是个巡城御史,却似乎与郑国泰有着紧密的联系,而此后复审的两位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跟他交往也很密切。

 这似乎不奇怪,虽然郑国泰比较蠢,实力还是有的,毕竟福王受宠,主动投靠的人也不少。

 但很快他就发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几天后,刑部决定重审案件,而主审官,正是那位曾认定刘廷元结论的郎中,胡士相。

 胡士相,时任刑部山东司郎中,就级别而言,他是王之寀的领导,而在审案过程中,王主事惊奇地发现,胡郎中一直闪烁其辞,咬定张差是真疯,迟迟不追究事件真相。

 一切的一切,给了王之寀一个深刻的印象:在这所谓疯子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庞大的势力。

 而刘廷元、胡士相,只不过是这股势力的冰山一角。

 但让他疑惑不解的是,指使这些人的,似乎并不是郑国泰,虽然他们拼命掩盖真相,但郑先生在朝廷里人缘不好,加上本人又比较蠢,要说他是后台老板,实在是抬举了。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之寀的感觉是正确的,站在刘廷元、胡士相背后的那个影子,并不是郑国泰。

 这个影子的名字,叫做沈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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