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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宿
 呜——呜——呜,随着几声沉闷的汽笛声划破寂静的长空,列车象一头正气的牛缓慢的向前移动。他双眼茫然的望向车窗外,站台上还站着一群一群送别的人。他们其中有的在擦拭眼角的泪水,有的在向车厢里的亲人挥手告别。有的则紧紧跟随着列车一起向前,依然恋恋不舍的紧握着情人或朋友的手。但他们中间却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

 列车渐渐的驶离站台远去,站台上的人也慢慢的变成了无数个模糊的小黑点。他双眼空无神的注视着窗外。此时的列车已经驶出了火车站,车窗外也变换了景,许多高矮不齐的房屋零星的散布在列车两旁,如同一辆辆大小不一的装甲车。

 他即将离开这座生活了24年的城市,这里蕴藏着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随着列车不断的渐行渐远,慢慢的将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远远的抛在了身后,他才把目光转向了车厢内。他的手中捏着这次旅途的票,票上的终点站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但他的记忆却依然停留在这座城市里。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披肩的长发,化着清雅的淡妆。手中正拿着一本伍尔芙《海》的中文译本认真的读着,不时嘴角会出一丝甜美的微笑,甚至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他正偷偷的看她。可能是看到了什么精彩处而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因为太投入到情节中而忽略了他的存在,他在心里想。

 此时的列车早已驶出了那座城市,正在苍茫的原野间如一匹野马似的狂野奔驰。车窗外是一片一片的碧绿田野,禾苗在旷野的风中摇晃着躯干,挥洒着优美的舞姿。几间低矮的农屋点缀在其中,在视野的尽头是连绵迤逦,起伏不断的群山。群山上绿色葱葱,树木成林,充着无限的生机。

 他们已经认识了三个小时,他只知道女孩叫静,在刚刚离开的城市的一家贸易公司上班,这次是因为公司的业务而出差,仅此而以。

 静,他在对面轻轻的叫她。

 女孩听到了他的叫唤,慢慢的将手中的书放到了面前的台桌上,意识暂时的跳出了故事情节,因为刚刚注意力太过于集中,她用双手自己明亮疲惫的双眸,然后默默的注视着对面的他。

 静,我觉得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荒漠。剥去繁华的表象,只剩地的黄沙。

 为什么呢?女孩有些不解的问。

 因为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死去。只有黄沙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哦。

 静,你知道吗。我刚刚离开的那座城市里埋藏着我24年所有的记忆。在那里我目睹我的家人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最终全部都从我身边消失掉,而我却无能为力。

 你没有家了。

 家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最先离我而去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和父亲在上世纪80年代初结的婚,象那个年代的许多人一样,他们也是经过人的介绍而走到了一起。婚后的生活并不比他们预期的要好,于是,母亲和父亲带着年仅两岁的姐姐离开了那个贫穷的小镇,去了省城谋生。初到省城时,父母和姐姐受了许多辛酸和羞辱。那时的母亲长得端庄秀丽,美丽动人,且心高气傲,瞧不起父亲的软弱无能的性格,于是常常和父亲吵架。

 在到省城的第二年我就出生了,我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和父亲离婚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家,留下我,姐姐和父亲三人艰难度

 在和父亲离婚半年后,母亲凭借着自己美丽的容貌嫁给了城里的一个四川的个体经营户老板。母亲再嫁后经常会回来看我和姐姐,每次来都会带许多的东西来,也许是觉得她自己亏欠我们太多的缘故,他每次都是伤心流泪的哭着离开我和姐姐。所以我跟姐姐依然很爱我们的母亲。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我十一岁。她是和那个男人回四川老家出的事。那天他们乘坐的大巴行驶在四川蜿蜒狭长的盘山公路上,在一个拐弯处,突然面飞速驶来一辆卡车,即将撞上他们所乘的大巴,司机在那一瞬间手忙脚的打错了方向盘,大巴径直的冲向了悬崖边,跌了下去。须臾间,就被深不见底的山谷没了。

 我和父亲,姐姐,还有其它一些车上人的亲属目睹了整个打捞大巴的过程。救援队出动了六架直升飞机,每个直升飞机的底座上都拴着几厘米的钢绳。当大巴被直升飞机吊起来的时候,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宛如一团被皱了的纸一样。大巴被放置在盘山公路上,里面的人早已全部遇难。我们的母亲被救护人员抬出来的时候,早已是血模糊,不堪忍睹。

 静,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亡,而且是我母亲的死,那时我就对死亡充了巨大的恐怖感。我知道死亡就是人在这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了,不能吃饭,不能说话,不能睡觉,不能呼吸,永远的消失掉了。我虽然惧怕死亡,但是死亡却常常跟我开玩笑,我越害怕,他就越来捉弄我,令我不寒而栗,促不及防。

 此时坐在他对面的静,双眼呆呆的望着他,双手托着下巴。思维好象也飞到了他的回忆里。跟着他一起在回忆的国度里沉湎翱翔。

 车窗外的风景也开始变得单调起来,举目所及一片凄凉。远处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峰突兀的耸立着,显着丑陋的脊背。山脊上生了颓败的衰草,几棵孤苦伶仃的小树苗在风中吹弯了,随风左右摇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忽然阴沉下来,飘起了细密的雨丝,给外面荒凉的景象更添几许哀愁——烟雨朦胧,虚无飘渺。许多雨点飘落在车窗外,沿着车窗外壁向下滑落,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如同蚯蚓在动。

 静,你可曾相信。接下来强大的命运死神降落到了我姐姐身上。她是在我大学即将毕业的那年死的,死于难产大出血。当我和父亲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双眼,连同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我看见姐姐静静的躺在白色的病上,脸色如白纸一般,头发散,发丝间还清晰可见许多晶莹的汗珠,相信她在看见死神前一定痛苦的抵抗过,但最终没有能够战胜笼罩着她的宿命阴影。她就那样安静的睡在那儿,苍白的脸象一朵过早凋败的花一样。在她腹部以下的地方,洁白的单已经被浸染成了鲜红,如同血红的残

 我和父亲都木然的望着病上姐姐冰冷的身体,长久的无言。也许是曾经目睹过母亲的突然去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已经有了免预能力,我们没有出极度悲伤的表情。但我们的内心却早已凉到了冰点。最大的悲伤是想哭的时候却无法哭泣——眼泪逆到了心脏。

 他说完最后一句,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从中出一支为自己点上。然后依旧茫然的望向窗外。列车早已驶过了那片荒野,现在正行驶在荒漠中。杳无人烟的荒漠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四野都是铺天盖地的黄沙,一片死寂,毫无生机。他注视了一会儿,觉得十分的无聊,又把视线调回了车厢,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香烟已经烧去了一大半,一截烟灰还在冒着青烟。于是他把烟掐灭在桌上的烟缸中。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座背上睡着了,面容秀丽,身上散发着蔷薇花香。也许是在自己讲叙的时候睡去的,他兀自想着。他看见女孩刚刚阅读的那本书还躺在面前的桌上,于是从桌上拿起来阅读,是英国著名作家伍尔芙的作品《海》。他看了几页就失去了耐心,意识小说本来就晦涩难懂,加上他平时并不喜欢读外国小说,所以他又把书放回了原位。

 他坐在位置上静静的思索着,他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讲叙继续下去。于是他面对着正睡中的女孩又一次倾诉起来。

 静,我发觉自己正走在荒漠中。一开始的时候还有许多的人陪着我一起向前走,后来在不断行走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的前行。我试图返回去寻找他们,但我才知道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他们永远的消失了。

 父亲的死是在上个月。那天早上,我和父亲在一起吃早饭。坐在一旁的父亲突然说头有点不舒服,说想到外面去走走。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父亲病了,看着父亲手捂着头走出了家门。后来过了一个小时,父亲依然没有回来。父亲从来都不会一个人早上单独出去一个多小时。所以,在那一刹那,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了我的心头。这一次宿命没有放过我的父亲。

 我快速的跑到门外,准备到外面去找父亲。这时的门外,正躺着我年迈的父亲。我拼命的呼唤着父亲,但他已经处于重度昏状态,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抱着我父亲在街上疯狂的奔跑,到了医院我也几乎要昏了。我在手术室外看见父亲的身上了透明的导管,医生正跟父亲动手术。

 手术从上午一直持续做到黄昏,八个小时过去之后。手术室的门吱嘎的打开了。他们推出了我的父亲,但他的身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白布。主刀医生走到我跟前,充歉意的说:你的父亲是突发的脑溢血,大脑血管全部都破裂了,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奋力的朝我父亲冰冷的身体扑去,紧紧的抱着他痛哭起来。他是我最后的一个亲人,现在也离去了。

 他的眼睛里噙了闪烁的泪花,表情无比悲伤的看着窗外暮色开始深浓的天空。他的心情正象外面黯淡的苍穹一样。对面的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此刻正圆睁着双眼柔情痴的注视着他。他又一次把视线转移到了车厢,刚好和静的目光相吻合。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掩饰自己的尴尬,立刻又将视线调向了窗外。

 你哭了。静说。

 只是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你的母亲和姐姐。

 是。

 最后父亲也离你而去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不,我并没有真正的睡觉。我一直在认真的听你讲述。

 是吗。

 你刚刚的诉说的跟这本小说里写的很相象。她指了指桌面上的《海》。

 那本书里面讲的是什么?

 也是描绘一个人的一生,最后他的朋友们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跟你很象。

 真的吗?

 是啊,哦,我即将在下一站下车,感谢一路上有你的陪伴,还跟我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女孩递给他一张名片。

 以后有事跟我联系。

 好的。

 这本书也送给你吧。一定好好读一读哦。

 谢谢。

 时间已经是深夜,火车开始缓慢的进站,一个陌生的城市已经到达。外面的雨依然还在淅沥的下着。他对面的位置早已经空了,静在前几站就下车了。

 他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下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呈现在他眼前。他突然领悟到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没有回程的旅行,始终行驶在路上,没有终点,亦没有归宿,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匆匆过客。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如同是这段旅程中路边美丽的风景,短暂易逝。过去已经被他彻底遗弃,他即将开始新的生活,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生活。

 他把女孩静给他的名片扔进了站台上的垃圾筒,然后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独自朝灯火通明的出站口走去。

 2009年4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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