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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衣铁恨
 冷雾中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子标般笔的黑衣人,冷漠的脸,残酷的眼神。

 王风道:“你知道他的愿皇?”

 黑衣人道:“他想我死。”

 王风笑了笑,道:“只要他真的有这个愿望,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替他做到。”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并不想他死。”

 黑衣人道:“我也不想你死,因为我还要问问你的口供。”

 王风道:“问口供?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要问人口供?”

 黑衣人道:“我叫铁恨。”

 铁恨。他的名字已经替他解释了一切。

 他就是六扇门里,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无情”,他恨的是臣贼子,盗匪小人。

 这七年来,被他侦破的巨案,已不知有多少。

 王风的态度立刻变了。

 他知道这个人,而且一向很佩服这个人。他一向佩服正直的人。

 铁恨盯着他,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王风道:“哦?”

 铁恨道:“你就是王风。”

 王风笑了笑,道:“想不到我居然也已经有名。”

 铁恨道:“可是你本来的名字更有名,你本来并不叫王风。”

 王风笑得已有点勉强。

 铁恨道:“你本来叫王重生,‘铁胆剑客’王重生名天下,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王风拒绝回答。

 他的生命已像是一阵风,来时纵然猛烈,可是随时都会消失。

 王风道:“你知道我杀过人?”

 铁恨道:“不知道。”他的眼神更锐利:“我只知道海龙王一家十人,忽然在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

 王风的眼睛也变得刀锋般锐利,也在盯着他,道:“你知道杀人的是谁?”

 铁恨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神情忽然缓和,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倒也想见见这个人。”

 王风道:“为什么?”

 铁恨道:“因为我佩服他,他杀的是该杀的人,杀人后空手而去,不取分文,救了别人后,也不希望别人报他的恩。”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王风忽又笑了笑,道:“我保证迟早总有一天你会见到他的。”

 铁恨道:“但愿如此。”

 老人还躺在棺材里。

 王风道:“他知道你会来?”

 铁恨道:“这是我给他的最后期限,他知道逃不了的。”

 在铁恨的追捕下,没有人能逃得了。

 王风道:“你找他干什么?”

 铁恨道:“只想要他告诉我一件事。”

 王风道:“什么?”

 铁恨道:“富贵王的珠宝,究竟到哪里去了?”

 王风道:“那已是七年前的事。”

 铁恨道:“可是这件案子还没破,只要案子还没有破,我就要追下去。”

 王风道:“为什么要追他?”

 铁恨道:“因为他是郭繁一家中,唯一还活着的一个人。”

 可是他错了。

 等他们回过头去时,棺材里的老人已真的变成个死人,不但呼吸脉搏停顿,连手脚都已冰冷。

 尸体并没有埋葬,却送入了县衙门,交给仵作检验。

 ──这个人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铁恨一定要查出来,只要有一点线索,他就绝不肯放弃。

 王风没有走。

 他也在等着检验的结果,对这件事,他已有了好奇心。

 现在铁恨就真想赶他走,他也不会走了。

 件作停尸的屋子前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树。

 他就坐在树下面等。

 铁恨道:“现在这里己没有你的事了。”

 王风道:“有。”

 铁恨道:“还有什么事?”

 王风道:“你怎知道他不是我害死的?”

 铁恨道:“这次我愿意冒险。”

 王风道:“可是只要有嫌疑的人,你都该留下,我也有嫌疑,你怎么能让我走?”

 铁恨瞪着他看了很久,才问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风笑了,道:“想要你请我喝酒。”

 一壶茶,一壶酒。

 王风看着铁恨慢慢的在喝着茶,自己先灌了几杯下肚,道:“你从来不喝酒?”

 铁恨道:“我已接下了这件案子,现在这件案子还没有破。”

 王风道:“案子没有破,你就不喝酒?”

 铁恨道:“绝不喝。”

 王风道:“破了案之后,你能喝多少?”

 铁恨道:“绝不比你少。”

 王风忽然一拍案子,大声道:“快把这件案子的详情告诉我。”

 铁恨吃惊地看着他,道:“三杯酒你就醉了?”

 王风道:“你不服,现在我倒还可以拼。”

 铁恨道:“我说过…”

 王风打断他的话,道:“就因为你说过,不破案,不喝酒,所以我非帮你把这件案子破了不可。”

 铁恨在喝茶,喝得很慢很慢,喝了一口又一口。

 王风在等。

 他不急,有些事他很能沉得住气。

 铁恨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真的相信那故事?”

 王风道:“什么故事?”

 铁恨道:“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变成了一只血鹦鹉,和它那见鬼的三个愿望。”

 王风并没有直接回答这问题,却叹了口气,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令人无法相信的,有时却又令人不能不信。”

 铁恨冷笑,道:“那也许只因为世人的愚昧无知,所以才会有这种故事。”

 王风道:“你不信?”

 铁恨道:“连一个字都不信。”他冷冷地接着道:“我只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风道:“你也不信太平王府的那些珠宝会无缘无故的神秘失踪?”

 铁恨道:“有窃案,就一定有主谋,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会来偷窃人间的珠宝。”

 王风道:“你认为那一定是人偷走的?”

 铁恨道:“一定。”

 王风道:“可是郭繁的子兄弟现在的确已全部死尽死绝了。”

 铁恨冷冷道:“我并没有说主谋一定是他们。”

 王风道:“不是他们是谁?”

 铁恨道:“我迟早一定可以找出来。”

 王风道:“现在你已有了线索?”

 铁恨道:“没有。”

 王风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一生中如果还想喝酒,最好赶快忘了这件事。”

 铁恨道:“只可惜我忘不了。”

 王风道“为什么?”

 铁恨道:“因为,有样东西随时都在提醒我。”

 王风道:“什么东西?”

 铁恨慢慢伸出手,张开来,掌心赫然有块晶莹无瑕的碧玉。

 王风动容道:“这是其中之一,本是太平王冠上的,价值连城。”

 王风看得出。

 他当然是个很认真的人,他确信世上绝不会有第二块同样的宝玉。

 铁恨道:“这块碧玉既然还在人间,别的珠宝当然也在。”

 王风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铁恨道:“从天飞的手里。”

 王风道:“独行大盗天飞?”

 铁恨道:“就是他。”

 王风道:“现在他的人呢?”

 铁恨道:“人已死了。”

 王风长长吐出口气,道:“夭飞轻功暗器都不弱,行踪更飘忽,怎么会突然暴死?”

 铁恨道:“他是被毒死的,中毒七后,毒才发作,一发作就已无救。”

 王风道:“好厉害的毒药。”

 铁恨道:“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抓着这块碧王,死也不肯放松。”

 王风道:“你看这是不是因为他已查出那批珠宝的下落,所以才被人杀了灭口?”

 铁恨道:“很可能。”

 王风道:“临死前,他有没有说出什么线索?”

 铁恨道:“只说出两个字。”

 王风道:“两个什么字?”

 铁恨道:“鹦鹉。”

 他眼睛充了憎恶之,对这两个字居然已深恶痛绝。

 王风却笑了笑,道:“据我所知道,鹦鹉只不过是种很灵巧可爱的鸟,有时甚至还会说人话。”

 铁恨道:“哼。”

 王风道:“不管怎么样,一只鹦鹉绝不会是那种窃案的主谋。”铁恨道:“所以我才奇怪,大飞临死时,为什么要说出这两个字来。”

 王风淡淡道:“也许他说的只不过是个人的名字。”

 铁恨道:“江湖群盗中,并没有叫鹦鹉的人。”

 王风道:“也许他说的只不过是个女孩,是他的情人。”

 铁恨冷笑,冷笑着站了起来。

 话不投机,他居然已不准备再继续说下去。

 王风却偏偏又拦住了他,道:“我只不过说‘也许’而已,也许还有另外很多种可能。”

 铁恨盯着他,总算没有走。

 王风慢慢地接着道:“也许他临死时真的看见了一只鹦鹉,血鹦鹉。”

 铁恨道:“绝不可能。”

 王风道:“为什么?”

 铁恨道:“因为他临死前的半天里,我一直坐在他对面,问他的口供。”

 王风道:“他什么都没有说?”

 铁恨道:“没有。”

 王风道:“然后他毒就突然发作,发作后只说出这两个字就一命鸣呼?”

 铁恨点头。

 王风眼睛也不出深思之,道:“也许他发觉自己中毒后,是想说出点线索来的,只可惜那时已来不及了。”

 铁恨冷冷道:“这才像句人活。”

 王风道:“难道毒还未发作时,连他那种老江湖都感觉不到?”

 铁恨道:“连我也已中了毒。”

 王风又不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毒药。”

 仵作在验尸房里已工作了两三个时辰。

 他已是个老人,在这行里不但行辈尊贵,经验之丰富,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查出郭易的死因。

 一壶酒早已喝于,王风道:“我看那位仵作老爷,只怕有点老眼昏花了。”

 铁恨冷冷道:“像他那样昏花的老眼,世上大约并不多。”

 王风道:“据我所知,在他们那一行中,有位断轮老手,本来是位名医,后来因为子的惨死,才改行做了仵作。”

 铁恨没有反应。

 王风道:“因为他自知没有除恶锄好的手段,只有用医道这方面的学识,来为国法尽一分力。”

 铁恨还是没有反应。

 王风道:“我记得他好象叫萧百草,不知道记错了没有。”

 铁恨忽然道:“没有。”

 王风道:“你也知道这个人?”

 铁恨道:“他是我的朋友。”

 王风道:“你为什么不请他来?”

 铁恨道:“他已经来了。”

 王风道:“验尸房里那老头子就是他?”

 铁恨道:“是的。”

 王风闭上了嘴。

 铁恨也闭着嘴,他们都在等,幸好这次他倒并没有等太久。

 萧百草从验尸房出来的时候,汗透重衣,仿佛疲力竭。

 王风忍不住抢着问道:“你已查出他的死因?”

 萧百草倒在椅上,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王风道:“他是不是因为焦虑而死的?”

 萧百草在摇头。

 王风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百草终于张开眼,看着铁恨,一字字道:“他也是被毒杀的。”

 铁恨的瞳孔收缩。

 王风道:“也是?难道也是毒死天飞的那种毒药?”

 萧百草道:“毫无疑问。”

 验尸房里有窗户,也有灯。

 窗户是惨白色的,灯光也是惨白色的,空气中充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腐尸臭的气息。

 王风没有呕吐。他居然能够忍耐住,没有吐出来,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可是他手心已有了冷汗。

 郭易的尸体,还摆在房子中央那张比大的桌子上,用一块白布盖着。

 白布上血渍斑斑,还没有完全干透。

 ──要检查一个人的死因,是不是要将他的尸体剖开?

 王风没有想,也不敢想,他只希里现在铁恨不要将这块布掀起来。

 幸好铁恨井没有这么做,只是默默地站在桌子前面,也不知是看,还是在想。

 他看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

 王风正想问问他,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里发出了火炬般的光。

 一只壁虎正从屋顶上落下来,落在尸体上,大腿上。

 这本是件很普通的事。奇怪的是,这只壁虎一落下来,身子就突然萎缩,然后就连动也不动了。

 壁虎本身就是毒物,并不怕毒。就像是大多数低级冷血动物一样,壁虎的生命力也很强。

 这只壁虎怎么会突然死了的?

 铁恨忽然出手,将这块血渍斑斑的布:掀起了一半,出了一双苍白于瘪的腿。

 左腿的内侧,有一条刀疤。

 铁恨道:“这是新伤?还是旧创?”

 萧百草沉着,道:“伤口既然已平愈,受伤的时候,至少已在三年前。”

 铁恨道:“剖开来看看。”

 王风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

 铁恨道:“我要萧先生再将这条刀口剖开来看看。”

 王风道:“他的人已死了,你何苦再凌辱他的尸体?”

 铁恨冷冷一哼,道:“你若不想看,可以出去。”

 王风没有出去。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铁恨这么做,一定有理由。

 一个男人的大腿内侧,本来是很不容易受到刀伤的地方。

 壁虎本来不是很容易死的。

 他也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希望自己能继续忍耐着,不要呕吐。

 锐利的刀锋,惨白色的刀。

 一刀割下,已没有血,惨白色的皮翻开,里面忽然有一粒明珠滚了出来。

 珠光也是惨白色的。看来竟有几分像是死人的眼珠。

 王风的呼吸停顿。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壁虎一落在尸体的大腿上,就立即暴死。

 铁恨冷冷道:“你是识货的人,你应该看得出这是什么。”

 王风终于吐出口气,道:“这是避毒珠,专克五毒。”

 铁恨道:“好眼力。”

 王风试探着问道:“这也是王府失窃的珠宝?”

 铁恨道:“这就是王府五宝中的一宝,价值还在那块碧玉之上。”

 王府失窃的珠宝,怎么会到了郭繁兄弟的大腿里?

 郭家的人,究竟和这件窃案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全都惨死?

 难道这件窃案另有主谋?

 难道他们都是被人杀了灭口?

 在暗中主谋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王风忽然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惨白色的灯光下,铁恨的脸上也有了冷汗。──是不是因为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一件事?王府的卫森严,除了郭繁外,本来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在一夜间搬空宝库中的珠宝。绝对连一点可能都没有,除非…王风忽然大声道:“除非这件案子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铁恨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王风道:“没有人能做出这种案子…”

 铁恨道:“能够做出这种案子的,就不是人?”

 王风道:“不是。”

 铁恨道:“不是人是什么?”

 王风道:“魔王。”

 铁恨道:“就是那个血鹦鹉的主人?”

 王风道:“就是他。”

 铁恨笑了,冷笑。

 王风道:“人世间的动和灾祸,都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他知道铁恨不会答复,是以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贪婪和猜忌。”

 铁恨还是在冷笑。

 王风道:“魔王当然并不是真的要那批珠宝,可是为了要让人们贪婪猜忌,要造成人世间的动和灾祸,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铁恨冷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大人,想不到你还是个孩子。”

 王风道:“这已经不是孩子们听的故事,因为这其中的道理已经太深奥,非但孩子们听不懂,连你都好象听不懂。”

 铁恨冷声道:“外面很凉快,你为什么不出去?”

 王风道:“我怕受凉。”

 铁恨道:“如果你要跟着我,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王风道:“如果你是个小姑娘,也许我就会限定了你,可惜你不是。”

 铁恨沉下了脸,他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那种人。

 王风道:“我留在这里,只不过想帮你一点忙而已。”

 铁恨道:“如果你能快点走,走远些,就算你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

 王风道:“不算。”他不让铁恨开口,很快的接着道:“我想帮你破这件案子。”

 铁恨道:“你想怎么帮?”

 王风道:“指点你一条明路。”

 铁恨又笑了,不是冷笑,是苦笑。

 王风道:“要破这种案子只有一条路。”

 铁恨沉住气,等着他说下去。

 王风道:“只要你能找到一样东西,这件案子你想不破都不行。”

 铁恨道:“找什么?”

 王风道:“鹦鹉,血鹦鹉!”

 铁恨道:“你是不能帮我找到?”

 王风闭上了嘴。

 他不能。

 事实上他非但没有见过血鹦鹉,连这三个字他也是直到昨晚上才第一次听到。

 可是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一阵铃声──铃声怪异而奇特,就仿佛要慑人的魂魄。

 这种铃声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他立刻叫了起来:“血奴。”

 他叫的声音也很奇怪,就像是一个人忽然见到鬼一样。

 铁恨忍不住问:“血奴是什么意思?”

 王风道:“这意思就是说,我很快就会替你找到血鹦鹉了。”

 铁恨道:“为什么?”

 王风道:“因为血奴就是血鹦鹉的奴才,血奴一出现,血鹦鹉也很快就会出现的。”

 铁恨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样很稀奇古怪的东西。

 王风不看他,所以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又接着道:“如果我能抓着血鹦鹉,我第一个愿望,一定是要它说出这件案子的秘密。”

 铁恨道:“你真的相信?”

 王风道:“相信什么?”

 铁恨道:“相信世上真的有血鹦鹉?”

 王风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铁恨道:“如果浅能见到血鹦鹉,你猜我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王风道:“是要它让你死?”

 铁恨冷冷道:“看来你倒是我的知已。”

 王风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是真的笑。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

 ──血奴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

 ──是不是要带引他们去找它的主人?

 铃声响起,王风已冲了出去。

 铁恨也冲了出去。

 初秋。

 天高气。可惜,世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所以天高气的秋日,也并不一定是天高气的。

 今的天色就很冥。天非但不高,低得简直就仿佛要到人头上。

 铃声还未消逝。

 冥的天空中,一只鸟影正飞向西方,带着铃声飞向西方。

 西方有极乐世界。

 西方也有穷山,恶水,旷野,荒坟。

 他们又到了荒坟里。因为铃声又消逝在荒坟间,鸟影也投入荒坟里。

 他们不是鸟,不会飞。

 他们并不是以轻功在江湖中知名的人。

 可是他们施展起轻功,速度并不比飞鸟慢多少,所以他们能追到这里。

 可惜等到他们追到这里时,铃声已听不见了,鸟影也看不见了。

 只有坟。

 虽然是白天,荒坟间仍然有雾,坟中也仍然有自骨死人。

 阴沉的天气,凄的冷雾。

 “这种天气,看来正是血鹦鹉出现的天气。”

 “这种地方,当然也正是血鹦鹉出现的地方。”

 “是的。”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等。”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坐在两个坟头上,坟上的衰草凄凄。

 ──坟里埋葬的是什么人?

 ──他们的一生中,有过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幸福?多少不幸?

 一阵风掠过,天林叶飞舞。

 铁恨坐在坟头上,看来忽然显得很疲倦,很疲倦…

 他这一生中,又曾有过多少欢乐?多少痛苦?

 像他这么样一个人,生命中的痛苦和灾祸,想必远比欢乐多。

 现在他是不是厌倦了这种生命,厌倦了那些永难消灭的盗贼和罪犯,厌倦了那种永无休止的迫杀和搜捕?

 王风看着他,忽然说道:“我了解你的心情。”

 铁恨道:“哦?”

 王风道:“你是不是在少年时就已人了六扇门?”

 铁恨道:“嗯。”

 王风道:“这么多年来,死在你手上的人,至少已有七八十个。”

 铁恨道:“我从未在杀过一个人。”

 王风道:“可是你杀的毕竟还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的人。”

 铁恨没有争辩,只是看来显得更疲倦。

 王风道:“所以,现在你就算想放手,也放不下了,这种生活已经变得像是条锁炼,将你整个人都锁住,永远也没法子解。”

 铁恨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风道:“我想,如果你真的看见了血鹦鹉,你的第一个愿望,说不定真是…”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瞳孔突然收缩,盯着铁恨的身后。

 铁恨身后本是一片阴暗,一片空茫。

 王风忽然看见了什么?

 他本是个坚强冷酷的人,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恐怖?

 铁恨的手忽然也已冰冷,全身都已冰冷,仿佛忽然有一种尖针般的寒意自坟里的死人白骨问升起,刺人他的背脊。

 他身后究竟出现了什么?

 他想回头。

 王风已大声道:“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他甚至想扑过去,抱住铁恨的头。

 可惜他已来不及了。

 铁恨已回过头,他身后一株枯树上,已赫然出现了一只鹦鹉。

 血红的鹦鹉。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了一只血鹦鹉。

 它带给世人的,除了一个恶的愿望外,就是灾祸。

 它的本身就像征着恶的灾祸。

 铁恨的瞳孔也骤然收缩。

 就在他看见血鹦鹉这一瞬间,他的整个人都已突然收缩。

 血鹦鹉带来的恶和灾祸,已像是闪电般痛击在他身上。

 这个无情的铁汉,这个连心都像是用铁打成的人,竟在这一瞬间突然萎缩。

 枯叶般萎缩。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下了坟头。

 血鹦鹉笑了,就像是人一样,在笑声中充了一种说不出的恶妖异的讥诮。

 王风全身也已冰冷,忽然大吼,飞身扑了过去。

 他想抓住这只血鹦鹉。

 他的出手如电,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血鹦鹉已带着它那恶讥诮的笑声冲天飞起,投入远方的冥里。

 冥中忽然有人语声传来:“你们是同时看见我的,现在,他的愿望已实现了,还有两个愿望,我会留给你,你等着…”

 恶尖锐的声音,说到最后一句话,已到了冥外的虚无缥缈中。

 夜。

 小院中的大银杏树木叶萧萧。

 王风又在等,又等了很久。

 萧百草又进入了那间验尸的屋子,铁恨也进去了,是王风亲自将他抬进去的。

 那时他尸体已冰冷了。

 县里的捕头已率领属下将这小院子围住,铁恨突然暴死,只有王风的嫌疑最重。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轻率出手,他们还要等萧百草查出铁恨的死因。

 这里是个大县,县里的捕头叫何能,年纪虽不大,名气也不响,做事却极慎重。

 秋风萧杀,他们已等了三个时辰,这次萧百草耗费的时间更长。

 因为铁恨不但是他尊敬的人,也是他的朋友。

 现在他终于慢慢的走了出来,不但显得疲力竭,而且是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恐。

 何能第一个抢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又缩回。

 他的手好冷。

 何能吐出口凉气,才问:“老先生已查出了他的死因?”

 萧百草闭着嘴,嘴在发抖。

 何能道:“铁都头是怎么死的?”

 萧百草终于开口,道:“不知道。”

 何能很意外:“不知道?难道连老先生你都查不出他的死因?”

 萧百草道:“我应该能查得出,无论他的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人世间有过的,我都应该能查得出。”

 何能道:“可是现在你查不出。”

 萧百草慢慢的点了点头,眼睛里的恐惧之更强烈。

 看到他的眼神,何能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难道…难道凶手不是人?”

 何能道:“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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