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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说话
 宋墨昳丽俊朗面庞还带着几分稚气,窦昭甚至能看清楚他上细细绒,眼前人,远非她记忆中那个身材高大矫健,气度大方雍容,表情沉稳内敛男子。

 她脑海里浮现出他拿着勺子喝汤样子。

 先抿一抿嘴,然后一口气喝下。

 再不喜欢,也不抱怨。

 他现,还只是个少年。

 一个十三岁少年。

 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那就放下心中芥蒂,像对待一个普通少年那样对待他吧?不要让他为了那些他没有做过事负责。那对他也是一种不公平!

 放下心理包袱窦昭笑得坦然:“我原谅你了!”但她也不会因此就忘记他是个怎样人“那你能不能把陈先生先回来?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多颠簸,而且我身边也需要他帮着打点!”

 “需要一个做过三品封疆大吏幕僚人帮着打点?”她笑容,平和而宽容,隐隐带着几分温柔,让宋墨心也跟着温和起来,他喜欢这种说话氛围,因而笑道:“看来这件事很麻烦,你不如说给我听听,我也很会帮人出主意!”

 那就不用了吧!

 “我开了间笔墨铺子,”窦昭半真半假地道“多亏有陈先生相助,陈先生去了京都,我这边都了套了。”

 “你想攒嫁妆吗?”宋墨笑道“我帮你介绍一笔生意怎样?做好了,可以长期合作。而且账期很好。”

 窦昭睁大了眼睛。

 宋墨好像不是那种热心肠人吧?

 他怎么突然想到给自己介绍生意?

 他们之间没有这个情吧?

 可显然宋墨不这么想。

 他笑容盛了:“顺天府学、国子监,每年都会印很多时文、闱墨,我家正好有个放了籍家伙顺天府学里做杂役,到时候让你铺子里掌柜去找他就行了。”

 她要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而不是和他继续牵扯不清。

 窦昭哭笑不得。直接拒绝了他:“我看还是算了,这件事太麻烦了,我铺子只卖些现成笔墨。”

 “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好才行。”宋墨一副教训口吻,而且不容她辩驳,径直走到了书案前面,道:“我给你写封信。你到时拿着我信去找他就行了。”然后将那人姓名、长相都告诉了她。

 窦昭只得道谢,叫了甘进来帮他磨墨,却被宋墨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那你就自己来好了。

 她可没为陌生人劳心劳力习惯。

 窦昭坐一旁喝茶。

 屋子里就响起磨墨声来。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仿若石磨推碾,悠然自如,丝毫没有滞涩之感。

 这得多大力气才啊!

 窦昭不由轻“咦”一声,望了过去。

 宋墨轻松地站书案前,捏着墨锭手白皙细腻,指节修长,手腕轻轻地转着圈,滴砚台里清水渐渐染上了颜色。

 窦昭想到了他走路样子。

 也是这样带着几分随,却又那样自然。

 他到底是像段公义说那样习过什么特别武技呢?还是从小培养出来礼仪呢?

 窦昭越看就越觉得他举止优雅。赏心悦目。

 心里止不住地好奇起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弑父杀弟呢?

 这样一个明珠般人物,怎么就沦落为辽王刽子手呢?

 宋墨前世那句“并不是所有人都配做为父母”话久久地回她心尖,渐渐凝成了一刺。

 “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墨已经写好了信,他拿着已经封好信她面前晃了晃,笑道。“担心什么呢?”

 “没,没担心什么事。”窦昭忙收敛了心绪,忙拿了信封仔细地端详。

 他写是馆阁体。

 敦厚凝重,透着股厚实感。

 窦昭把信封拿近了看。

 没错,就是敦厚凝重,给一种踏实感觉。

 一个人字和他品怎么会相差得这么离谱?

 她望着宋墨,心里糟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墨对她异样却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躺到了书房里醉翁椅上,闭上眼睛,双手自然地放腹部,吱呀吱呀地摇了起来。

 夏日午后,四周静谧无声,风吹过树枝哗啦声和醉翁椅摇动吱呀声唱和着,显得安静详和,让人昏昏睡。

 室内却突然响起宋墨声音:“我来之前,刚刚安葬了我表姐。”

 窦昭一个灵,完全清醒过来。

 “我表姐闺名叫含珠,是我二舅遗腹女。”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温柔暖意“她比我年长三岁,情是温柔敦厚,不仅做得一手好针线,而且还习得一身好武艺,家中姐妹都爱戴她。她常常笑着对我说,天赐,你长大了千万不要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欺负女孩子。”

 窦昭不由坐直了身子。

 看见宋墨眼角泛起一滴水光。

 “我大舅母娘家族侄尹挚武艺高超,为人豪,难得是并不鲁莽。”他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哽咽“他们互相爱慕。我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乐见其成。只是我表姐自幼失怙,由我大舅母养大,我大舅母怕委屈了我表姐,把尹挚丢去了福建,想他能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也能让我表姐风光大嫁。

 “尹挚走时候,托我送给我表姐一支并蒂莲花金钗。”

 窦昭紧紧地揪住了自己衣襟。

 “大舅被问罪,我母亲只怕表姐没人照拂,想让我娶了表姐。

 “我父亲本不同意。但看着蒋家好像要门遭难样子,拧不过我母亲,勉强答应了。

 “六天前,我三舅和五舅他们被押往铁岭卫。皇上恩旨,允许我外祖母去探望。我们这才知道,尹挚为了保护大舅。两个月前已经被锦衣卫打死了。当天晚上,她就用尹挚送给她那枚金钗刺喉自了…”

 窦昭牙齿打着颤,只觉得脸上凉凉,一摸,竟然全是水。

 她忙背过身去,掏了帕子擦着眼泪,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平不怎么敷粉。否则这样子只怕不能见人了。

 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回头却落入一双深沉如水眸子里。

 宋墨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

 他也有很多心思无处可说吧!

 窦昭叹息着,真诚地道了声“节哀顺变”,忍不住问起梅夫人来:“老家那边祖宅还能住人吗?蒋家功勋赫赫,只怕得罪人也不少。就算是能平安无事地回去,回去之后怎么办?只怕还要拿出个章程来才好。”

 现蒋家已贬为庶民,如果有人要寻仇,门妇人,那可真是一拿一个准。

 “我就是为这件事忙了好几天。”宋墨像没看见窦昭眼圈发红似,聊家常般地道“月则亏,水则溢。我外祖母深知这道理,所以她老人家当家这几十年。买了不少祭田不说,把祖宅也翻修了好几次,老家但凡官府要乡绅出钱出力事,蒋家从来都不曾推诿。圣旨下了之后,外祖母松了口气,说不仅家中嚼用够了。若是紧一紧,还可以往铁岭卫送些银子。我也是担心有人寻仇,把身边几个贴己护卫都送了过去,让他们以后就蒋家当差。以他们身手,就是遇到了土匪打劫,一般土匪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遇到了雷霆一击,再多计算又有什么用?

 窦昭不为上一世梅老夫人感叹,道:“土匪有什么好怕?怕就怕是锦衣卫冒充土匪!”

 宋墨只是笑,眼睛却比外面头还要耀眼。

 一看就早有安排。

 窦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能把他当成个十三岁少年看待啊!

 不过两人之间气氛却融洽起来,说了几句话,窦昭就起身告辞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府了。您走时候,我就不送了。”

 那些“薄礼”也不敢带回去,让人锁了田庄库房里。

 宋墨倒也没说什么,送窦昭到了大门。

 窦昭上了马车心里还嘟呶: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啊?

 回到家里这才记起来,自己怎么就忘记和宋墨说定陈先生回来日子?

 正后悔着,留家里素兰急匆匆地了上来。

 “四小姐,”她一副泫然泣样子“您刚走,纪公子就来了。他都家里等你一天了。一直追问我您去哪里了?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可顶不住了!”

 窦昭愣住:“他怎么来了真定?六伯母呢?也跟着回来了?”

 “六太太没回来。”素兰鼓着腮帮子道“纪公子说天气太热,到真定来避暑。给二太夫人问了个安就直接奔我们这里来了,还问鹤寿堂如今有人住没有?那边有个池塘,凉些。他想借鹤寿堂住些日子。”

 窦昭觉得自己太阳好像又开始刺疼起来。

 她问素兰:“纪公子问我去了哪里,你是怎么答他?”

 “我看纪公子那架势,不管您哪里他都要找去似,”素兰嘟着嘴都可以挂个油瓶子了“我只好跟他说您去了州里,还说,您嘱咐过我们,下午就回来。这才把他给安抚住。如今他正崔姨那里给崔姨讲佛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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