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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名野汉子没有走,尽管耶律获再无令下、更彻底地漠视着他们且按兵不动,他们却一直停留在那片水草地上,与那群牧民大眼瞪小眼。

 在这段不用赶路又无事可做的日子里,盘元左倒是与那群牧民慢慢混了,没事就到那边去替一些大娘、大爷卜算、寻物,替小姑娘做她们喜欢香味的皂,在用劳力换取到食物后,再乖乖回到耶律获这边当煮饭婆。

 一午后,正当盘元左教着几个小姑娘做皂时,突然有几匹轻骑由大山中奔出,直向牧民聚集地而来。

 一望见这几人,那群牧民立即欢呼出声,然后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拆营帐的拆营帐,半刻工夫不到,所有人就已做好上路的准备。

 尽管完全不明白他们要去哪里,盘元左还是向着几名识、频频向她挥手的牧民道别,只当那几名轻骑领着那群牧民直直向大山内走去时,她不好奇地抬起头望望大山,然后猛地一愣,拔腿便追上前去,而口中还不住叫嚷着——

 “不能走啊!你们现在不能进山啊!”

 尽管唤得那样声嘶力竭,但盘元左的嗓音依旧不够大、脚程依旧不够快,那车队依然快又怀期待地笔直向山口走去。

 眼见自己的追赶与呼喊根本起不了作用,盘元左当机立断地跑向自己的马车旁,像个小疯子似地一把捉住车内耶律获的手臂急急说道——

 “不能让他们走啊!这位大哥,你快骑马去阻止他们啊!”

 “大哥?”听到盘元左对耶律获的称呼,在马车旁喝酒的光头转头瞪了她一眼“谁准你这么胡叫了!”

 “快啊,快去阻止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走啊!”

 毫不理会光头的话,盘元左依然紧紧扯着耶律获的手臂,努力地想将他扯出马车外。

 “为何不能走?”尽管完全听出了盘元左话语声中难得且明显的急迫,但耶律获依然不动如山的阖着眼。

 “申时开始会有连续两暴雨,若此时进山,就再出不来了啊!”将手指倏地指向那座大山,盘元左急得连话声都颤抖了。

 “小蛮子,你胡说八道什么,瞧瞧现在的天,难得的高照、万里无云啊,老子几年都没瞧见过这么好的天候了!”

 望着盘元左手指的那座大山,必须用手遮挡若阳光才望得见远方的光头凉凉说道。

 “我没胡说!”听到光头的话,盘元左急急想向他解释,在目光扫及独眼龙及大胡子眼底的相同狐疑后,她的手,缓缓地由耶律获的手臂上落下“你们…你们…”

 他们不相信她。根本不相信。

 面对着这样一群打由心底不相信她的人,就算她明知自己说的是事实,但,有谁会在乎?

 所以,就算她会骑马,就算她亲自前去阻止那群牧民,又有谁,会将她的话当真?

 “你如何知晓?”

 然而,就在盘元左的手由耶律获手臂上落下的那一刻,耶律获却睁开了双眸。

 “知晓什么?”盘元左缓缓回头,望着那双冰冷且湛蓝的眸子喃喃问道。

 “暴雨。”

 “天说的…”

 “小蛮子,你实在太有趣了,老子长这么——”

 听到盘元左的回答,光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他笑声未完,耳畔却传来了耶律获冷冷的嗓音——

 “立即阻止他们进山,妄闯者,杀无赦。”

 “主子?!”听及此言,不仅光头愣了,连大胡子跟独眼龙都愣了。但在望见耶律获的目光后,三人立即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快马冲向牧民队伍的最前缘,然后剑一拔、脸一沉——

 “我家主子说了,今一个都不许进山!谁敢进老子就砍了谁!”

 自然,对于他们的话,牧民们根本不予理会,特别是那几名领路的轻骑,当下便拔出了剑,与光头等人怒目相对。

 究竟对峙的过程是什么情况,盘元左不知晓,她只知道,半个时辰后,牧民马车队,真的缓缓调转马头回至了原来的水草地,那几名领路轻骑浑身是血,但那三名野汉子却毫发无伤地在车队后盯视着,眼眸则不住好奇地望着那天。

 申时一到,风云变

 原本高照、万里无云的天际,竟蓦地乌云密布,而后,大雨倾盆!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便望见了、听见了。望见了大山的土石在暴雨中往下崩落,听见了那不住轰轰作响的落石崩塌声…

 这场暴雨,真的足足下了两天。

 “这…”

 当天际终于再一次放晴,望着眼前的情景,全部的人都傻了眼,因为那山,彻底崩塌了一半,而山中暴水,疯狂奔

 “小蛮子,居然给你蒙对了。”光头回头望着这两来一直没有走出马车、也未曾阖眼的盘元左喃喃说道“要进了山,真是一个也出不来了…”

 听到光头的话,盘元左虽不发一语,但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终于在这句话后彻底松开,然后身子一软,整个人倒至身旁耶律获的肩上。

 连光头都为盘元左的“瞎蒙”啧啧称奇,那群幸运由死神手下逃脱的牧民,自然更明白自己的命是谁救的,连忙推派出代表,跨越了那条他们向来不轻易靠近的无形边线,来至了这头。

 “主子,有人找您。”

 看着那几名身上还带着被自己高超剑法所刺的伤,此刻却毫无芥蒂并一脸感激的激动男子,光头得意洋洋地向马车里一唤,然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望着那长垂着的车帘缓缓掀开了一角。

 “那个…谢您了…若非您阻止我们,我们或许…”尽管望不清车内人的脸,但那几名牧民感动得话都几乎说不清了。

 “谢他。”车内的耶律获没有脸,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挤在自己身旁早睡得不省人事、脸庞却可以被彻底望清的盘元左。

 “敢问这位小少爷如何称呼?”望着盘元左那张睡得正酣畅的小脸,一名老牧民有些尴尬的问道。

 因为虽然在这群怪人中,他们只结识盘元左,但一直以来,他们也只是跟着“小蛮子”、“小蛮子”的叫,可此时此刻,他们怎好意思还继续那样唤?

 “小蛮子姓谁名啥?”

 听到老牧民的问题,光头先是愣了愣,然后望了望身旁的独眼龙,独眼龙耸了耸肩后,望向大胡子,大胡子则是摇了摇头,然后再望回光头。

 事已至此,光头也只能干笑几声,然后直接爬进马车用拳头撞了撞盘元左的眉头大声问道“喂,小蛮子,你唤什么名?”

 “呃…盘…”在睡梦中感觉肩膀一痛的盘元左,下意识将身子更缩向耶律获身旁“元左…”

 “盘什么?”没听清盘元左的含糊呢喃,光头手一伸又要拍她的脸,只他的手却被耶律获伸臂挡下“元左。”

 “都听到了啊,小子叫盘元左!”利落地跳下马车,光头向四周大声宣告着。

 “是、是,我们全听到了,是元左少爷。”

 “听到就好。往后他再替你们卜算、寻物,若再听到有人推说他不准故意不给报酬——”

 “元左少爷很准、很准的…”

 在帐外的声音逐渐远去后,耶律获终于缓缓睁开双眸,望向身旁那张白皙、安稳的小小睡颜,而眼底,闪过一道诡谲。

 果然,真如他先前所料,盘元左,懂天时。

 那世间少见的“盘”姓,更印证了他的想法,因为此姓只出自西南大山中那信仰“清静天”,擅看天时,且在人们传说中可呼风唤雨的禳族!

 若有此人在,他的计划,或许真的可以…

 正当耶律获暗自冥思之时,他身旁的盘元左突然眼眸茫然地望向他“咦…刚才有人唤我吗?”

 “没有。”耶律获淡淡答道,然后又一把将盘元左的小脸按回腿上,将那顶怪帽子戴回她的脑袋上。

 “大哥…”感觉着全身的暖意,盘元左迷糊糊中,缓缓伸手握住了耶律获的大掌“你真是个好人呢…”

 大哥?

 这世间,还会有人这样唤他吗?

 好人?

 这世间,还会有人这么说他吗?

 这张小脸的主人,若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怕躲他都来不及了吧…

 心中微微有些苦涩,耶律获却没有挣开盘元左的手,只是细细体会着由那小小手心中传来的温热,那他已许久许久,都不曾体会过、真正属于人的温度…

 由那起,盘元左成了牧民们口中的“元左少爷”,更在每被那三名野汉子用“小盘子,你『大哥』找你”之语揶揄后,真被那群牧民以为是耶律获的义弟,而就此被奉如上宾。

 一开始,盘元左还努力地想解释,只那三名野汉子不理会她的抗议,依然“你大哥”、“你大哥”的叫着,叫得她最后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半个月后,当山中地况缓缓趋于平静,牧民们的探子也寻着了另一条通道后,在牧民们的盛情请托与邀请下,盘元左为他们选了一个好天候,定了一个好日子,然后在耶律获出人意表的同意下,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与他们一同穿越大山,来至山一处平坦且水草丰美的沃地。

 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那群老弱妇孺的家人,全是壮丁,当这群壮丁见及自己的家人时,男儿泪可说是立即洒落,然后在泪衣襟中,全体对着耶律获与盘元左所乘坐的马车抱拳致意。

 对盘元左来说,到哪儿都是过日子,所以待在这个聚集了多个草原民族的临时群落里,她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该早起吐纳就早起至山间吐纳,该静坐冥想就静坐冥想,该就寝就回那个牧民为他们特别搭盖的棚帐就寝。

 但不知为何,她总隐隐感觉着那群牧民虽对她很和善,对那三名野汉子却很忌惮,能不靠近他们的棚帐就不靠近,能不与他们接触就不与他们接触。

 而耶律获则更怪,明明伤也痊愈了,元气也休养好了,可他竟只在棚帐中饮酒,连棚帐都不曾踏出过一步。

 日子,就这样平静又古怪的过了下去,直至两个月后的一个晌午。

 这个晌午,盘元左像往常一样,提着一小桶热水准备进帐伺候耶律获,却意外望见自己的棚帐前难得地挤了人。

 “老大爷,您们怎么全站在这儿啊!”提着那一小木桶热水,盘元左望着眼前这群一脸严肃的人们边走边好奇问道。

 “元左少爷…”

 一见到盘元左,那名与她识、也是这个临时牧民区首领的宇文疾立即一跪而下,他身后的老少牧民们也跟着一齐跪去。

 望着这情景,盘元左吓得连忙水桶一放,也跟着矮下身去“宇文大爷,您们有什么事起来说啊,这么跪太折煞人了啊!”

 “你大哥…在吗?”无论盘元左怎么劝,宇文疾就是不起,只是望着她苍凉问道。

 “在里头啊!”闻言,盘元左有些纳闷地眨了眨眼“你们有事找他,直接进去就行了啊。”

 “小的不敢造次,所以想请托你帮我们转达一声。”

 “当然可以啊。”尽管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见耶律获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透过她,盘元左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不过你们得先站起来,我要等你们全起身后才去。”

 “谢谢元左少爷了。”

 待牧民全站起后,盘元左才又提起了自己的小木桶进帐,然后发现,今那三名野汉子竟也难得的没出去瞎转。

 “那个…”望着迳自闭目养神的耶律获,到现在依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的盘元左只好走至他身后,将放在小木桶中的热巾拧吧后,敷至他的颈间“牧民们想见你。”

 “恩。”眼睁也没睁,耶律获淡淡应了应。

 “可以唤他们进来吗?”将热巾换了个面,盘元左又问。

 “恩。”

 听到耶律获的回答,盘元左立即对帐外的牧民们招了招手、点了点头,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用手肘按着身前那个壮硕身躯的肩颈道,但在发现进来的这群牧民竟像先前般必恭必敬地又一回跪下,还有人陆续抬入一个又一个木箱之时,她再忍不住好奇地眨了眨眼。

 这是干什么啊…

 “小盘,手劲轻了。”

 “哦,好。”

 整个棚帐之中,除了这两句对话外,无人言语。

 继木箱之后,是几名特地精心打扮、香风袭人的娇娜女子。

 望着她们那与身上穿着完全不协调的无奈、忧伤神情,盘元左愈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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