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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叫柳昀儿?”

 内侍官景公公,一双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

 “是。”

 女子轻轻颔首,水润的大眼直视着他。

 只见她柳眉纤纤、眼若秋水,琼鼻檀口、明眸皓齿,体态纤细而匀称,肤质白皙而剔透,着实是个美人胚子。

 他待在宫里快四十年,见过的美丽女子不在少数──不说别的,光是前皇后董若梅与四位公主,便全是教人为之惊的大美人儿,但这姑娘又稍有一点不同。

 除了生得美丽,这姑娘还有股沉静、惹人爱怜的柔弱气质,举止优雅,望着他的眼神温和柔软,教人打从心底舒坦。

 他不自觉放柔语调说:“好吧,既然你想进宫里工作,那你就留下来吧。不过现下太子和公主、驸马那边伺候的人都不缺了,你说你娘亲以前是厨娘,你应当也会作菜才是,如果不嫌累的话,就先到御膳房里帮忙,等过阵子太子公主房里缺人了,我再调你过去。”

 轻松、不必沾水的工作都是肥缺,要等缺额可不是那么容易,不过因为私心里喜爱这个姑娘,所以景公公承诺会尽快替她换个轻松的工作。

 “在御膳房里很好,谢谢景公公。”柳昀儿柔声回答。

 “你这丫头真的不错。”景公公称赞道。“样貌生得好,子温柔又不计较,不像有些丫头仗着自己生得好,一进宫就指名要待在太子身边伺候,作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秋大梦。嗤!就算我肯让她们进太子房里伺候,也得看太子看不看得上她们呢。”

 对于景公公的抱怨,柳昀儿只是静默不语。

 景公公瞧着她,好奇地问:“你说你是白眉镇人氏,怎么会跑到大理城来,还想进宫里帮忙呢?”

 柳昀儿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轻轻一笑。

 景公公知道她并不想说,也晓得每个人都有难以启口之事,所以也不勉强她,大手一挥,便要人带她下去了。

 专司掌管宫女内务的嬷嬷安排她睡在竹苑里,梅、兰、菊苑里的房间较为宽敞舒适,但大都住了,只剩竹苑里最边间的一间房还有空位,里头三个小丫头,都是刚进宫没多久的小菜鸟。

 “这是宫里的衣服,你等会儿换上,往后自己的衣服别穿了,在宫里只能穿宫里的衣裳。”内务嬷嬷将宫女的衣裳交给她。

 “是。”

 “今儿个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卯时起身,准时进御膳房开始干活。”体恤她刚入宫,她要她今先好好休憩,熟悉一下环境,明再开始上工。

 “谢谢嬷嬷。”

 内务嬷嬷走后,柳昀儿将小小的包袱放在自己的位上,摸摸单被褥,再环目四望未来的寝房,忍不住轻叹口气。

 真不愧是皇宫,即使是个小爆女的房间,摆设、用品的等级也比一般平民百姓家里要来得好。

 真是云泥之别呀…

 她面容黯淡,推开圆窗,外头清风送,竹叶婆娑,霎时教人心旷神怡。

 她仰望天际,竹叶之后的蓝天,蓝得像染的,她微眯起眼,想起心中的人。

 此时他是否也正仰望着这片蓝天呢?

 不由自主地,她转身朝外走去。

 真正走入皇宫,才知道皇宫究竟有多大。

 柳昀儿本来只想在竹苑附近逛逛,稍微熟悉一下环境,哪晓得这么一走就迷路了,东兜西转地,怎么也找不着回去的路。

 途中遇见的护卫见她穿着宫女的服装,也没阻拦她。她遇见了几名宫女,但她心想自己竟然在宫里了路,觉得不好意思的,所以也没开口问,心想她们应当是要回宫女活动的梅兰菊竹苑吧,于是便悄悄跟在这些宫女的后头。

 跟随着前头的宫女走出香气弥漫的花丛,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好大的湖泊占据了前方的土地,湖面上有着回旋曲折的九曲桥,湖心还有座凉亭。

 原本应是悠然静谧的美景,但却被湖心四周站立的带刀护卫们给破坏了,他们宛如防范敌人入侵般,精锐的眼不断四下扫视。

 “怎么回事呀?”前头有个年纪轻的小爆女,问出柳昀儿心中的疑惑。

 这等大阵仗,所为何事?

 “咦?你不知道吗?太子人在这儿嘛!”另一名宫女回道。

 “太子?”小爆女再度喊出柳昀儿心中的回

 是…太子?!

 柳昀儿朝湖心的凉亭望去,果然看见凉亭四柱飘动的薄纱帘中,有道拔的身影忽隐忽现。

 真的是他!她的情绪立即起来。

 “怎么太子游镜月湖,要带这么多人呀?”小爆女仍在状况外,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你不晓得呀?这是四位驸马的吩咐,听说有人觊觎皇位,可能对太子不轨,所以无论太子人在哪儿,身旁必定有大批护卫层层保护。”一名宫女说着宫里的八卦。

 “是啊!毕竟先皇已经驾崩,而太子又尚未有子嗣,要是有个万一,咱大理皇朝岂不是要断后了?所以对于太子的安危,自然得格外谨慎小心。”

 有人想对太子不利?柳昀儿听了顿时心头一凛。

 “听说太子不但未娶后妃,也尚未收任何人入房呢。若是能被太子瞧上了,收入房里,产下龙子,说不准有可能被立为皇后呢!”一位容貌秀美的宫女痴想着。

 “你想得美!别说咱们身分卑微,进不了太子的房,就算进得去,太子还不见得愿意理你呢!”另一名宫女嗤笑道。

 “什么意思?”貌美宫女可能消息不太灵通,对许多事根本未曾耳闻。

 “虽然咱们不应批评,不过听说太子子很孤僻,不笑不说话也不太搭理人,别说咱们了,连对几位公主亲姊妹也冷冷淡淡,极少主动往来。不单如此,大臣们为了让皇嗣尽快开枝散叶,早在一年多前就送进几位秀女,但听说太子没踏进过她们的房门一步,连她们长得是圆是扁,也不瞧一眼呢!”

 “有这回事?”

 “我有个好姊妹就在太子房里做事,生得比你还美,原本也作着同你一样的美梦,以为只要将太子伺候得妥妥贴贴,便有可能受到太子青睐。但是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听说太子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没问过呢。”

 “啊!怎么会这样呢?”美貌宫女大失所望。

 “所以啊,你还是安分点做事,少作秋大梦了。”

 几名宫女嘟嘟囔囔、嘻嘻哈哈地走了,而柳昀儿却忘了跟上去。

 她心只想着太子。

 他在那儿!就在那儿…她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见到他了…

 她飘浮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通往凉亭的九曲桥走去。

 她想瞧他一眼,只要一眼便行了!只要一眼…

 “大胆!站住!你是什么人?”

 忽然,一声大喝在她耳畔响起,接着手腕上传来痛楚,她从茫然中回过神,才发现有两把利剑架在脖子上,而自己的皓腕则被人鲁地攫住。

 “我…”她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事。不慎闯入太子的区,她慌张地连忙道歉:“对不住,我是御膳房的人…”

 “御膳房的人?既是御膳房的人,来这儿做什么?”几名护卫严厉质问。

 “我…我是要…”柳昀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只是迷路了呀。

 “你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却想接近太子?!说!你可是细?!”那人使劲地抓紧她细弱的手腕。

 她被误认为细了?

 柳昀儿倏然惊慌起来,急忙用力摇头解释:“不是的!请您听我说,我并不是细,我是刚入宫的…”

 “太子要离开了,你们还在这儿吵什么?!”一位看来阶级较高的护卫走来,厉声质问道。

 “报告统领,卑职发现这名宫女无端靠近,怀疑她可能是细,企图对太子不利。”

 “不!我不是细,我是在御膳房里帮忙的,我绝不可能对太子不利!统领大人,请您相信我呀!”柳昀儿慌忙解释,急得快哭了。

 她没想到宫里对太子的护卫如此森严,她竟被当成心怀不轨的细。

 万一他们认定她是细,说不定会将她打入大牢,严加拷问,皮受苦也就罢了,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他…

 护卫统领见她面容清雅,神情慌乱,并不像个细,便道:“我明白了。但你不能随意靠近这儿,毕竟太子人在这儿──”

 话没说完,便听见九曲桥的另一端传来内侍官的呼喊:“太子起驾回宫!”

 当下所有护卫全部倾身行礼恭送太子,柳昀儿也被那名攫住她的护卫强按着匍匐在地,不让她有机会接近太子。

 只是她虽被强按在地,却敌不住强烈的渴望,悄悄侧过头,微扬起眼偷觑那个大步走来的尊贵太子。

 他一身绣白袍,头戴冠玉,清俊的面庞上淡无表情,连斜过眼来瞄她一下都没有,就这么缓步自她身旁走过,然后逐渐远去。

 心痛的泪,潸然落下。

 他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漠态度,刺痛了她的心。

 他应当远远就瞧见她与几名护卫在拉扯,却完全没问半句,好像不在乎他们这些下人,或者──他不在乎的,其实是自己的安危?

 她早听闻他子冷淡,但却没想到,是这种万事皆休的消极冷漠。他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

 太子走后,大批护卫也跟着离去,护卫统领赶紧要手下将柳昀儿放开。

 见她芙颊上有泪无声地滑落,格外楚楚动人,他当下心口一,语气不由变得更加温柔地安慰道:“你别哭,我相信你不是细,不过宫里戒备森严,没事最好别再跑,赶紧回御膳房去吧!”

 “谢谢您,统领大人。”柳昀儿抹去脸上的泪,低头道谢。

 “那我先走了,你赶快回去吧。”统领护卫朝她挥挥手,然后追着前方的护卫队,团团护卫着太子而去。

 柳昀儿眼神激动,紧捏着手,痴愣愣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

 一如景公公所言,御膳房的工作的确不轻松,每不到卯时便得起身,开始准备一的膳食。

 先是太子、公主、驸马以及小鲍主、小王爷们的早膳,然后是宫女护卫们的。紧接着准备午膳、下午的点心、晚膳…有时小鲍主、小王爷们夜里饿了,还得备妥消夜。

 所以御膳房里除了深夜之外,里头几乎整都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吆喝声、叫唤声、洗菜洗碗的水声,锅铲飞舞的铿锵声,吵得人耳朵都快聋了。

 而光是主子们的膳食,便够难伺候了,因为个人口味不同,有的爱吃,有的爱吃菜,有的不吃鱼,有的不吃牛、羊,还有挑食挑得特别厉害、几乎啥都不爱吃的,那才教人伤脑筋。

 譬如──

 “撤膳!”

 外头传来高呼声,原本正在清洗大锅的柳昀儿赶紧先放下手边的活儿,去帮忙撤膳。

 传膳与撤膳都不是一件小事,每餐端上桌的菜肴没有上百道也有好几十道,每回都需要许多人手帮忙。

 今儿个也送了三四十道菜,当然被取用的不到一半,剩余的全由他们这些下人分食掉,大伙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还高兴得很哪。

 毕竟是太子公主所吃的山珍海味,即使是残羹剩肴也教人口水直

 确不是老当家之子,而是被人弃置于苍山的弃婴。一位樵夫上山砍柴时,从想噬他的野兽口中救了他,不过樵夫家中孩子太多,食指浩繁,实在养不起他,这件事传入秦家镖局老当家耳中,膝下无子的老当家便收养了他,将他视如亲生儿子般养育。

 这一点,也和当年未一岁的沧太子被国丈董合抱往苍山祭天时,意外被野兽叼走不谋而合,因此,大家更加笃定他便是太子。

 不过很可惜,走了一趟白眉镇,看见他打小生长的地方成了那副惨况,他仍是半点记忆也想不起来,只是一颗心不由自主地阵阵怞疼。

 他为过世的老当家夫妇以子嗣之名另行厚葬,恪尽人子之孝,然后黯然地回到宫里,继续当他的太子,也任由自己的心继续在茫然与惘之中漂,找不到停泊之处…

 “太子!”

 他正要踏入御书房,忽然身旁窜出一个娇俏的身影,她手上端着托盘,因为冲得太快,险些没将上头大碗翻倒在他身上。

 “你是?”

 他拧着眉抬头一看,半晌才认出眼前的女子──不知是哪位大臣硬要送进宫的秀女之一,名叫…

 他不记得!

 “太子,奴婢姓卢,是内部侍郎卢光洲之女,闺名唤雪灵。雪灵听闻太子午膳未用,心疼太子肚腹空,所以亲自下厨煮了碗面,是用翅蔘和鲍鱼熬的汤头,太子您尝尝吧!”

 窈窕美丽的卢雪灵婀娜地捧高托盘,娇滴滴地说道。

 打从她们五名秀女入宫后,太子始终冷淡以对。从不曾进过谁的房,虽然这样谁都没捡到便宜,不过自然谁都心有不甘,拚命使尽浑身解数想引起太子的注意,好早得到宠幸。

 “我不饿,你端下去吧。”沧淡淡瞥了眼女子手中摆珍奇海味的汤面,他光瞧就觉得腻,根本毫无胃口。

 “这可是雪灵花了几个时辰亲手熬的,口味绝对没话说,请太子感念雪灵对太子的一片真心,尝一点吧。”

 见她说得泫然涕,沧只觉心烦。为了尽快打发她,不让她继续唠叨,沧大手一挥,要身旁的人接下。

 反正收下之后要不要吃,仍随他的心情而定。

 卢雪灵见他收下,以为自己打动了他,心中暗暗得意,竟得寸进尺地央求道:“太子,让雪灵陪您一块儿用餐吧!咱们从来没有好好闲聊过,雪灵想多了解太子您的一些…”

 她故作羞怯地低下头,又千娇百媚地倾过头,一双明媚大眼眨呀眨地挑逗他。

 沧闭上眼,全部的忍耐到达极限。

 “来人!雪灵姑娘要回去了,送她安全回房。”

 吩咐完毕,他随即大步走入御书房,不再理会被挡在外头痴痴叫唤的卢雪灵。

 “太子!太子,您怎不理我了呢?太子──”

 关上门,也将那些教人起皮疙瘩的“深情呼唤”隔在门外,这下他总算能够松口气,不用再应付那些别有居心的女人。

 拨开珠帘,走向内院窗侧的书案,眼一瞥,猛然煞住脚步。

 他瞪着光洁如镜的紫檀木桌,上头搁着一个大瓷碗,瓷碗上覆着盖,瞧不出里头装着什么,不过看得出绝对是吃食。

 怎么又来了?!

 到底是谁擅作主张送这些东西进来?他没胃口就是没胃口,他们为什么就是听不懂?!

 他恼怒地重重拧眉,大步走过去,不耐地掀起瓷盖,想瞧瞧里头又是什么珍稀美食,非得送到他面前来。

 但出乎他意料地,瓷碗里不是什么高档的食材,仅仅只是一碗普通的末粥。

 这碗粥平凡无奇,没有什么昂贵的配料,看来就像寻常百姓的吃食,根本不该出现在皇宫里。

 但好奇怪,这碗末粥再平凡不过,为什么他却觉得它看起来好吃得不得了?

 光闻那末与青葱的香气,还有那浓浓的大骨香,他就馋得不住直唾沫。

 他的食被挑起,忍不住拿起一旁的瓷调羹,试着舀起一瓢粥,送入口中尝尝。一尝之下立即瞪大眼,大为惊

 好绵、好香的粥!

 虽然没有什么高档的配料,可是熬得浓透的大骨汤汁,全被米粒收了;细碎的末熬得软烂,入口即化;青葱不但增添了香气,也解腻去腥,更添风味。

 他吃过这道粥吗?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吃过这样的粥,但就是觉得好怀念好怀念,好像他曾经尝过无数次那般。

 他顾不得热粥仍有些烫嘴,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吃…

 没多久,一碗末粥就被他吃个光。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大碗,足地恬恬,温热的末粥暖了肚腹,也慰藉了他孤寂的心。

 这是谁熬的粥?他曾吃过吗?为什么他觉得如此熟悉…

 还有,为他熬了这碗粥的人,究竟是谁?

 他想知道!

 “来人!”

 他走到门边朝外头扬声一唤,贴身服侍的内侍官文福立即恭敬地上前。

 “小的在。请问太子有何吩咐?”

 “我问你,这碗末粥是谁送来的?”沧指着桌上的空碗,急声问道。

 “那、那是方才御膳房送来的。”内侍官不安地看着他,嗫嚅地问道:“敢问太子,那碗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粥送来时我已验过毒,安全上绝对没问题,还是口味上不合太子您的喜好…”

 “不,我只是想知道是谁熬的。你马上将人找来!”

 “是。”

 文福不敢迟疑,立即遣人前往御膳房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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