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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她从小宁手中接过了本子,语调却是沉着威严的:“我去说吧,你休息一下,一会照旧跟她。”

 小宁唯唯诺诺应了一句。

 她走到演员的化妆间。

 整个剧组上百人,只有她一个人有独立化妆间,连男主角江超,一从这个门口走出去,还是有大批探班的忠实粉丝捂着心口尖叫,却都只是跟男二号共用一个休息室,看来吴贞贞引来投资的事,估计是真的了。

 西棠敲门,温和地说:“贞贞,我来送剧本。”

 这位大小姐喜欢人人叫她贞贞,上至总导演下至清扫阿姨,以显得自己亲切可亲。

 里边传出一把娇腻的女声:“进来吧。”

 西棠推门进去,吴贞贞已经穿好了戏服,一件牡丹刺绣的大红宫装,出一片雪白的口,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对镜贴花黄一边说话,声音拖得老长:“我上周在恒隆,看到了…”

 背对着门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没等她说完,便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喜欢什么自己去买,不要来跟我说。”

 电光火石之间,如一道闪电劈落,西棠只觉眼前滚过轰隆隆的一片黑暗降落,那一瞬间再也动弹不得。

 男人的声线低沉,醇厚,冰冷,丰厚如一把大提琴最的弦,却是冰寒的,如结冰的溪水过坚硬的岩石。

 仿佛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的傍晚,天色灰暗,庭院茫茫,想身边有个人,想暖酒,想喝醉,想跟他共赴地老天荒。

 很多年前,也是在一片黑暗中,她走进灯红酒绿的包厢,牌桌上人影绰绰,不见真容,只听到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带一点点笑意:“等会儿,碰四筒。”

 那一瞬间只觉得皮肤发紧,脑中一阵阵的晕眩,身体非常的渴望被抚摸。

 不管隔了多少年,哪怕是在梦中,她也常常听到这个声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作为一个科班表演专业出来的学生,她最喜欢的演员特质,就是有一把好声音,台词念得好——低沉、感,充感情,这戏基本就成了大半了,这比空有一张好看的脸管用多了,所以后来即使见到了赵平津,发现声音这么好听的男人,竟然天打雷劈地同样拥有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庞,真是老天瞎了眼什么都让他长齐全了。

 跟他的脸相比,西棠仍然最爱他的声音,有多爱呢,爱到那时候晚上关了灯,两个人倚在上絮絮地说情话,一片黑暗之中,仿佛看得见,眼前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漂浮着他的声音。

 那是她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候之一。

 西棠感觉到手中纸张在震,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在发抖。

 吴贞贞眼波飘,娇嗔一句:“讨厌,人家不是说这个了,我是说我看见了高先生,他新的女朋友还跟我搭过戏呢…不过我在店里试了一个包…”

 “西棠?西棠?”听到吴贞贞在唤,西棠终于回过神来。

 西棠深一口气,又深一口气,用力掐住自己颤抖的手腕,慌什么,怕什么,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早已经不是一路人。

 目不斜视走到吴贞贞身边,在她的大腿蹲了下来,背对着沙发上的人,递给她剧本,低声细语地说话:“待会儿这一场有改动…”

 吴贞贞扫了她一眼,身上穿一件臃肿的黑色棉衣,脸上蜡黄,黑眼圈很重,大约早上又去跑戏了,她蹲在她的身边,眼光一动也不动,非常的守规矩,嘴角一直有点轻轻的温柔笑意,当然这是对剧组里的导演和主演,吴贞贞也看过她板着脸将手下的场务助理训得不敢吭气,这个公司八面玲珑一般的女孩子,据说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好像还替她演过几次替身,却一直拍不红,现在年纪也大了,大约真的只能改行做幕后了。

 她满意地笑笑,然后娇滴滴地说:“小宁又要麻烦你了?”

 西棠说:“我已经批评过她了,一会她跟你上戏。”

 吴贞贞不置可否。

 西棠眼光一丝一毫不敢移动,只感觉到那个人依旧在沙发上端坐,却不再说话,西棠感觉右边肩膀和身体都是麻木的。

 西棠又说:“今天阿琳请假,剧务临时请不到人,一会儿B场有场吊威亚的戏,还得麻烦您亲自拍了。”

 果然,吴贞贞喊了一句:“怎么可以这样!”

 西棠陪笑:“人人都说您敬业,今天有记者来探班,我安排去采访。”

 吴贞贞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门外来催候场了,西棠说:“我出去了。”

 她站起来往外走,吴贞贞跟着站了起来,却是跟屋里的人撒娇:“还要拍威亚的戏,人家恐高嘛。”

 屋里没有回应。

 西棠转眼已到门外,吴贞贞大约不知道,那个人才真正恐高,而且最恨别人提恐高。

 她走出来,吴贞贞也出来了,导演在廊下走过,吴贞贞立即了上去,挽住了导演的手臂往片场去了。

 西棠浑身如虚一般,扶着屋檐的柱子站了会儿,终于感觉到肺里重新得进空气了,才拔步往里边走。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站住。”

 那一瞬间,她心跳都停住。

 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人低了声音,却是带了一点恼怒的嗓音:“黄西棠。”

 西棠只好站住了脚步,将发抖的手握成拳,慢慢地回头,却还记得带了一点点笑意:“好巧呀。”

 西棠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没有敢细看,目光微微低垂,定在了他黑色大衣的第二颗琥珀的扣子上。

 她当然记得他的样子,五年过去了,他一点也没变老,白皙得如象牙纯釉的一张脸,五官俊美之中带一点削薄的硬秀,下颔的线条陡峻料峭,浓眉微微蹙着,眼底如一片幽深黑暗的海。

 她知道他正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目光如一把冰峰一般利刃,一刀一刀地刻在上面。

 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如一道黑色的墙,浑身有一股难明的怒火,他一个字也没说,西棠知道他在发火,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仅仅是站到他身边,她就足以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寸最微小的情绪。

 是,她知道赵平津恨她,他那样高傲猖狂的人,但凡有人折辱他一分,他必定恨不得回敬你十分,恨不得折磨得你生死不如,可是她还手脚齐全地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他堵在她的身前,她无处可逃。

 大冬天的,西棠的整个后背一直在发冷。

 他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半分抵达眼底:“混得不错嘛,都进组了。”

 西棠心底淡淡地笑了,赵平津还是老样子,标准的普通话带点儿京腔,对人和不值得他客气的人,不正经的时候多,嘴上非得讨点便宜。

 她也带了点嘲讽笑意地答:“托福,还过得去。”

 赵平津问:“怎么没当上女一号?”

 西棠笑嘻嘻地望了他一眼:“那么多美女,哪里轮得到我?”

 这时走廊那边有人拖着长音喊:“西爷——铺道具喽!”

 西棠应了一声,然后对着身前的人点点头:“再见。”

 赵平津看着那个身影飞一般地逃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声无息的,他早当她死了。

 谁知道她还在这圈子里,看起来也不像在拍戏,眼高于顶的黄西棠,竟然有那样卑躬屈膝的身段,低声下气地招呼一个刁蛮虚荣的女明星。

 转眼那个身影就远了,黑色宽松的棉衣裹着身体,出细细的四肢,豆芽一般瘦弱,无辜的一张小脸孔,却有着刀子一样狠的心肠。

 他站在屋檐下。

 心底震口发闷,只感到太阳一阵一阵地惊跳。

 终于咬了咬牙返身打电话:“沈。”

 他控制住情绪,平静地吩咐:“将下午的会议推迟,安排人将急签文件带过来,晚上在上海的应酬,改到横店来。”

 前场开机拍摄,西棠在后场清点人数,打电话订饭,打点各种琐事,早上一忙就过去了。

 两点多开饭,一会儿听到前头的演员进来吃饭,几个女的咬着耳朵八卦:“吴贞贞那个男友,比江超还帅,怪不得一直NG。”

 “这么冷的天肯陪她来拍戏,真爱啊。”

 “看得好紧,小宁今早给他端了杯水,被骂了。”

 “哈哈,一会趁着吴贞贞在拍戏,你去跟他说话,我晚上请你做脸。”挑拨离间。

 “真的?”跃跃试。

 “哈哈哈。”

 吴贞贞休息间隙蝴蝶一般地扑到场中的那个男人身上,伏在他的耳边:”不是说下午有会要开么?”

 赵平津淡淡地说:“临时改了。”

 吴贞贞亲密地依偎着他:“是不是要多陪我一会儿?”

 丝毫不顾忌有记者在场。

 赵平津不耐烦地说:“我不上报。”

 吴贞贞立刻规矩地坐到一边。

 赵平津坐在一大堆摄影器材的糟糟拍摄现场,看着来来回回的人影,一直到下午手工时分,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踪影。

 吴贞贞下了戏换了衣服出来,火红色的裘皮大衣,挽着他的手臂走出来,有影迷围过来找她签名。

 吴贞贞今心情大好,亲切地谈笑,连拍照都应允。

 赵平津站到一旁吸烟。

 一支烟到一半,却忽然又看到了黄西棠,她跟一个武师在搬一个巨大的木架子,那个架子上放了刀,架子比她还高,她有些吃力地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人的步伐。

 忽然一把长刀歪倒下来。

 西棠躲闪不及,哐当一声砸到了脑门,她痛叫一声,前面的师傅停了下来,赶紧跑来询问。

 赵平津皱着眉头将烟头踩灭。

 还是那么笨手笨脚。

 西棠摇摇头,两个人返身重新干活。

 下一刻,赵平津却注意到了她的手,她的左手抬着架子,右手扶在上面,力量不均匀,架子倾斜,她脚步有些趔趄。

 抬眼再望过去,一个转角,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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