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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赵平津第二天下午走。

 赵平津到了外景拍摄场地找她,在临近村子里的山坡里,几颗野树横生,遥远的山头里,抗剧的片场不时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橘火光照出一层蒙蒙山雾。西棠从片场里走了出来,他就是要她送。

 赵平津将屋子的钥匙给她,两个人在外面说了几句话,赵平津要赶飞机,看了看时间,就要走了。

 西棠松松垮垮地戴了顶长的假发,脸上带着妆,抽烟,等在树下,看着他将车倒出来。

 她神色淡漠,风一直吹她的头发。

 赵平津把车开到了她的身旁,忽然想了起来,降下车窗,坐在驾驶座上对着黄西棠说话:“你把那玉铃铛藏起来了?”

 西棠笑笑答:“那是我的。”

 赵平津拧起眉头:“给我,那就是我的。”

 西棠家里有对一模一样的翡翠铃铛,莹润剔透的绿,打磨得非常的精致,当初西棠到北京读大学时候,妈妈给她带过来的,千叮万嘱一定要收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赵平津给她买过各种衣服鞋子首饰,到后来房子都送了一套,西棠觉得实在不能收,赵平津硬要送,于是管她要了一只她的这个宝贝。

 他当时一脸坏样,凑在她的耳边说:“这算不算定亲了,我得求你妈让你嫁给我。”

 西棠心里甜滋滋的,扑过去动手掐他:“你想得美。”

 有时候西棠跟妈妈打电话,赵平津在一旁,搭不上腔,神态也恭恭敬敬的。

 好几次西棠挂了电话,他都说:“你不让我跟丈母娘说句话?”

 西棠红着脸,大学偷偷摸摸谈了恋爱,还是怕她妈不高兴:“等我毕业出来工作。”

 后来她是毕业工作了,却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这一只铃铛赵平津一直都留着,放在了搁药的那个包里,他一般出门时助理都会随身带着,除了黄西棠,没人碰过他的车。

 西棠笑了笑:“你拿着有什么用?”

 赵平津冷笑一声:“你拿了我那么多钱,送个小玩意儿给我都要拿回去?”

 西棠静静地说:“我换别的给你。早几年我妈生病动手术,想看看这对铃铛,我找不齐全,都没敢拿给她看。”

 赵平津愣了一秒,然后问:“你妈什么病?”

 西棠不多谈说:“现在没事了。”

 赵平津看了她:“走了。”

 西棠吸烟,点了点头。

 赵平津启动车子,引擎低鸣,他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往前跑出去,不到五米,突然刹车。

 西棠仍然站在原地。

 那辆黑乎乎的大车笔直地倒了回来。

 车窗降下,赵平津端坐在驾驶座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蛮横地说:“把烟戒了。”

 西棠依旧夹着烟,朝空中点了点:“关你什么事儿?”

 赵平津语气强硬:“我受不了烟味。”

 懒得他话里漏百出,他自己不也,身边抽烟的女人估计她也不是第一个。

 赵平津说完这话,重新放下手刹,要开动车子。

 “赵平津——”西棠忽然出声。

 他停住了动作,往车窗外面望去。

 那个女人站在树下,一袭青色布袍,大风呼啸,黑发在脸上纠着,她仍然一手夹着烟,食指熟练地掸了掸烟灰,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可以,加钱。”

 赵平津脸色瞬间僵硬,气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脚踩下油门,方向盘偏了一点点,忽然磕到一块大石头,车子砰地一震,速度快得要飞起来了。

 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在飞沙走石里呼啸而去。

 早上十点,百叶窗遮住了楼宇之间明媚的光,李明啪地一声关掉最后一张简报,高层的早间会议结束,赵平津推开椅子,守在外面的秘书小董已经进来,低了声音请示:“赵先生,经信委徐处长已经到了。”

 赵平津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助理涌上来,忙不迭地收拾桌面的文件和材料。

 沈跟着赵平津往办公室里走,赵平津忽然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找个人把横店那屋的煤气水电费齐了。”

 沈愣了一下:“小黄同志连水电费都不缴?”

 赵平津不自觉地皱眉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沈立刻道:“我亲自去办。”

 沈秘书转过头去,脸上是忍俊不的笑意,老板这是…心疼?

 赵平津回到自己办公室,一工作就是一天,直到秘书下班前来提醒他晚上的应酬时间,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沈应该已经知会了她,她从来不会给他打电话。

 一个女人无情无义到这份上。

 他按了按发晕的脑袋,闭着眼躺在了沙发上。

 黄西棠比他清醒百倍,她在横店的生活根本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这么些年来他来来回回的京沪两地跑,他一向若是到南边来,基本所有的工作应酬都只是在上海,以前有过这种饭局上带出来应酬场面的女明星,即使正在横店拍戏,若是得了经济公司安排,哪个不都是急如星火地赶回上海来,他真是昏了头,才会千里迢迢去一个破烂小镇看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女明星。

 他一把将手机仍在了地上,除了北京,他哪儿也不再去。

 七月中高家新来了个厨子,于是几个男人携家眷在高积毅家里吃饭。

 近年来大家都回归家庭生活,饭后也不出去了,高积毅整了一套丹麦顶级音响,放在客厅里,女人们却用来看电视。

 旁边是一个茶厅,老高在一旁泡茶,陆晓江坐在一旁一罐一罐看他那些好茶,赵平津和方朗佲聊天。

 方朗佲笑着挤眉:“舟舟,前段跑上海跑得勤啊,怎么最近不去了?”

 赵平津翘着腿靠在椅子上吸烟:“怎么了?”

 高积毅兴致地道:“你小子单了有一阵子了,不是真结婚前修身养了吧?”

 赵平津有点烦躁地熄了烟:“甭提那事儿。”

 陆晓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了句话:“瑛子姐好的,我回来前在洛杉矶见过一次,更漂亮了。”

 赵平津皱着眉头,没有搭话。

 高积毅捅了捅他的肩膀,带着过来人的语气:“结吧,迟早的事儿。”

 高积毅的老婆是第二任了,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年纪比青青还小一点,孩子有保姆带,她依旧每天美容购物,日子过得比婚前还舒心。

 客厅沙发上,女人们凑在一起聊天看电视,晚上八点多,影视台在放颁奖典礼。

 忽然间客厅里熟悉的旋律响起。

 只听到高积毅的老婆对着屏幕雀跃地叫了一声说:“啊,这男的是谁?”

 青青轻声地答:“是江超,我以前好喜欢他。”

 女人们忽然停止了交谈。

 一个男明星在台上唱歌。

 高大的男人,梳油头,穿白色西装,还是相当有魅力的男人。

 赵平津当然认得他,他坐在摄影棚看了这个人有一个星期,他跟吴贞贞对戏,下了戏,脸都是麻木的,一脸的倦怠,助理在端茶倒水地伺候,他只在一边不断吸烟。

 那是一首熟悉的粤语老歌。

 宽敞的客厅叽叽喳喳的女人忽然安静了,水晶吊灯灼灼闪烁,一方巨大的晶屏幕,女人们伸长脖子顾着看男明星。

 音乐伴着歌声一个略沙哑的男声在唱:“我看见伤心的你…哭态也绝美…只得轻吻你发边…”

 那一霎镜头转到台下的观众,观众席一楼的前几排都是看起来熟悉的叫不上名字的各种明星脸,摄影机却直接略过,然后镜头锁定在了后排一个女孩子的侧脸。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剪影。

 红的胭脂白的粉,浓眉毛俏鼻子,红是一抹樱桃,明亮之中却有一股凄凉的哀…被拍者毫无知觉,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舞台,灯光略昏暗,一半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她仰着头,静静地听着歌声,目光却定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她美丽的脸颊上,有一行清泪正缓缓落下。

 凄美得叫人屏息。

 摄影师都起码停了近十秒。

 客厅一片安静,高积毅扫了一眼电视,忽然问了一句:“这是新出来女明星?”

 方朗佲悄悄起身,走到了老婆旁边,青青依偎着他感动地说:“好喜欢这首歌。”

 高积毅也站了起来,走过去兴致地跟着看电视:“舟子,让人打电话去电视台问问,那美人儿是谁?”

 高积毅的媳妇儿在旁叫了一声:“喂,老高!”

 高积毅没个正形:“夫人息怒,这不是还有未婚的吗?”

 大家都往赵平津看过去,赵平津一动不动坐在茶几旁边,一张英俊的脸,脸孔发白,结寒霜。

 陆晓江坐在他的对面,不知为什么突然无端觉得紧张,手在膝盖上,忍住了想要发抖的手臂。

 高积毅还在客厅那边叫唤:“唉,舟舟,你快过来看看还有没有镜头,那姑娘真美。”

 赵平津倏地站了起来,手里一个茶杯,往桌面上狠狠地一扔,正砸到陆晓江跟前:他简直不知道使了多少力,上好的古瓷摔得四分五裂,瓷片碎渣子瞬间溅了一地,陆晓江直觉伸手挡住,手臂顿时一道血迹了下来。

 一屋子人顿时都傻了,没一个人出声。

 赵平津一把抓起烟盒,在失控之前说:“我出去烟。”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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