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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街道路灯不够亮,但足以视物,凯雷德未开远光灯,驾驶室的人影清晰可辨。周霁佑只来得及往车窗内扫一眼,千钧一发之际,本能的逃生意识促使她飞快扑向一旁。

 手机甩向半空,疾驰而过的风声犹在耳畔。

 身体与地面剧烈地碰撞,脚踝扭了,各部位无可避免地受到不同程度的擦伤。

 道路两侧是琳琅目的店铺,她侧扑出去,右手腕在一家门面的台阶上重重地一磕,疼,蹭破了大块皮。

 她趴在地上,痛苦地皱眉。

 路边行人都已惊呆,凯雷德猛踩刹车停在前方,轮胎与地面滑出尖刺的摩擦声。

 理智缓慢地回归,李兴凯坐在车里眼睛发直,一动不动。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在周霁佑的头顶上方,冯诗蓝从路对面小跑而至,挤进包围圈,蹲身扶她。

 “…周师妹,你能站起来吗?”她也有点吓傻。

 周霁佑被她搀扶着坐起身,低头看向膝盖,乞丐的破扯破,口变得更大,里面磨出了血;又看眼手臂,左小臂整个侧面都有擦伤,右臂也是,手腕处血淋淋一片。

 “你看到人了吗?”她异常冷静。

 冯诗蓝微怔,转念一想,点头:“看到了。”

 她转头看她,眼睛里有着令人不容忽视的震慑力:“你做我的目击证人,我们以前的小打小闹就都一笔勾销。”

 旁观人群中有人拍照,冯诗蓝看着她,目光又是一顿。

 周霁佑:“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周启扬妹妹了么,帮还是不帮?”

 她太过直接,里面所包含的深层含义根本不用揣摩,冯诗蓝反应不及,表情几变。

 周霁佑没等她说话,她身上太疼了,她费了很大的力气,瘸着腿预备站起来,冯诗蓝在她试图用力的下一秒伸手帮忙。

 “谢谢。”她咬紧牙,从齿里闷出一声。

 冯诗蓝错开眼,神色不太自然。

 后来是如何离开的,又是如何报的警,如何做的笔录,周霁佑都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李兴凯连同那辆车后来都一并不见踪影。

 冯诗蓝送她去附近的医院处理伤口,吉人天相,未见异常,都只是皮外伤。

 手机屏摔碎了,冯诗蓝自作主张给周启扬打了电话,后面的所有事都由周启扬替她处理,她只负责在家安心静养。

 冯诗蓝是出于私心,想借此机会接近周启扬,她看得出,但她累了,身边的确需要一位可靠的亲人。

 景乔得讯后,到她公寓里来照顾她,替她打抱不平,义愤填膺地不停叨叨。

 卸下伪装后的她,安静又沉默,半个字也没有回应过。

 她靠坐在头,眼睛望向虚无的一点,静静地发呆。

 景乔依照医嘱,小心翼翼地在她红肿的踝关节处,用冰袋冷敷。

 “疼你就说,我轻一点。”她坐在尾,侧偏过头,尽最大的努力做到轻柔细致。

 周霁佑还是不说话,有好几次,冰块差点滑下来,景乔往回按的时候自己都意识到手劲大了,可她的神情却依然纹丝不动。

 膝盖和手臂在医院用碘伏消了毒,景乔知道她身上其实还有多处淤青,她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但如果一辆车是直冲冲向自己撞过来的,别说躲,她的脑子肯定早已一片空白。

 她一直很佩服她,发生这桩生死攸关的意外,她对她更是服气。

 可是,夸赞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太心疼了,真的太心疼了。

 换做平时,她久不言语,她肯定非常不,可这会儿,她不想说话就不说吧,她有这个特权。

 有电话打来,是景乔的。

 景乔拿手上一看,抬起眼:“是沈飞白。”

 周霁佑伸手,了然:“是找我的。”

 火辣辣的疼痛未消,她觉得自己的右手有点使不上力,她费力将听筒举在耳边。

 “你好,我是沈飞白。”很稳健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声线里轻微的紧绷却了他的紧张和焦虑。

 周霁佑说:“是我。”

 片刻的静默。

 “你又忽然关机了。”紧张和焦虑皆已淡去,他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

 不是指责,她知道。

 “嗯,掉到地上,摔坏了。”她勾起嘴角,轻笑“你担心我啊。”语气肯定。

 景乔在一旁看呆,刚刚还不理人呢。

 “嗯。”他坦白承认,声音低沉。之后,却又一次沉默。

 周霁佑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间隔两秒才答话:“还得再过两天。”

 “哦。”心直直往下坠,她迅速将话锋一转“很晚了,还不睡?”

 “我找不着你。”

 心不再坠落,停了一停。她又笑了笑:“找不着我就只好打扰景乔?”

 他没回答,问:“你们在一起?”

 “对。”

 等她挂断通话,景乔憋不住了:“还是沈飞白厉害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出事了,怕他担心?”

 她一抬眸,看见周霁佑深深埋着头,静止不动。

 “粥啊?粥粥?”她疑惑地轻声唤。

 周霁佑又成哑巴。

 景乔有点不开心了:“你理完他,却又不理我。”

 “不是的…”低哑的嗓音在轻颤。

 景乔顾不得冰袋会不会掉,从尾蹿至头。

 “怎么了?别不说话,快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张张嘴,发不出声。

 怎么了…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她从没有这么累过,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傍晚时分那起有惊无险的车祸离殆尽。

 恰在这时,门铃促响,景乔只好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容英俊、身材颀长的男人。

 景乔:“找谁?”

 对方看向门牌号,似乎也不是很确定,他的视线投向门内,景乔扭头,发现他看的是墙边的鞋柜。

 “我找周霁佑。”

 景乔有种错觉,他似是通过鞋柜确定的答案。

 “你谁啊?”

 “我是她…”他莫名停了一秒,又接上“她在家吗?”

 景乔直剌剌打量他,脑中画面一闪而过:“我好像见过你。”她拍拍脑门,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你叫什么?”

 “沈恪。”

 名字也耳,可记忆愣是卡壳。

 “你等一下,我去问问她。”砰地一声,门就关上了。

 沈恪立在门边,门合拢带起的一阵凉风仿佛还残留在他面前。

 景乔蹬蹬走回卧室“有个叫沈恪的男人来找你,给他进来吗?”

 周霁佑还保持之前的姿势,她说:“你让他滚。”

 全部的重音都在“滚”字上。

 景乔一惊,返身折回,也不开门,就站在门边,朝外喊:“诶,那个叫沈恪的,你滚吧,她不想见你。”

 门外是能听见的。

 “拜托你转告她,我有事和她说,非常重要的事。”

 景乔不为所动:“什么事你跟我说吧,我告诉她。”

 “和沈飞白有关,她也不想听吗?”

 景乔敲敲脑袋,说:“你等着。”

 她又蹬蹬往回跑“他说要告诉你和沈飞白有关的事。”

 隔音效果不比沈宅,门又是敞开的,周霁佑早已听见。她抿着,深深口气。

 “让他进来吧。乔乔,你过来扶我一把。”她掀开薄被,抬起未受伤的那只脚,准备下

 景乔奔上去,担忧:“你别瞎动。”

 她不吭声,直到她把头抬起,景乔蓦然一怔。

 她眼睛是红的。

 景乔给沈恪开了门,她让他换鞋,他扫了眼鞋柜里的男士拖鞋,了皮鞋,但没穿。

 他往里走,看见周霁佑靠坐在沙发,膝头盖一条深毯,毯子的边缘坠落至脚踝,遮住半只鞋。

 她微微低头,也不看他,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五六点钟我打你电话的时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还是没有抬头。

 沈恪无法言说,只是忽然没了声音,然后她的号码就再也打不通,明明很正常,只要他承认被她拉入了黑名单,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可他为什么要承认。他忍无可忍,最终还是决定过来找她。

 夜已深,四周林立的公寓楼之间万籁俱静。

 景乔躲去卧室,沈恪坐到周霁佑斜对面的沙发。

 “沈飞白不在北京吧?”他语气里透着笃定。

 “有话快说,我很困。”她轻轻闭上眼,仍然低着头。

 沈恪一声笑,笑意模糊:“集团召开股东会,老头子推选他当董事,他当然得在场。”

 周霁佑紧闭眼,慢慢地咬紧后槽牙。

 沈恪也渐渐把头低下,隔了好一会,他叹息着,略带低地说:“你选错人了,小佑。我离沈家了…我说过我们是一路的,你不信我。”

 周霁佑眼皮一松。

 “你还是太小,倘若你能和我一样学着忍耐,在沈家继续陪我,你所期待的感情我会给你。”他喃喃着,呼吸微沉“只是时间的问题,你懂么…我会给你。”

 他深重的目光笼罩住她,可她还是没有抬头。

 “为什么离沈家?”她轻声问。

 “这是早晚的事,不过是提前了。”

 “是么。”

 沈恪被她轻嘲的语调搅得心中烦:“你那时还小,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我,当然不会告诉我了。”

 她坐在那里,像一棵安静的植物,白皙的侧脸在灯光下光滑如缎,看上去乖巧又恬静。可她说的每一句话,尽管口吻平淡,但都夹

 沈恪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们重新上路,只要你一句话。”

 “我和你上路,那孟一宜呢。”她冷嗤着,抬头。

 眼里暴的情绪一点点慢慢地消化干净,她面容清淡,仿佛站在道德的高点藐视他。

 “那是老头子的意思,我和她只是维持着表面关系。”

 周霁佑笑了,淡淡的:“哦,所以呢。”

 她是真的不在乎他才会表现得如此置身事外。沈恪看明白了,他转动脖颈,眼睛盯向半空,些许不甘外加些许颓丧。

 “你可以不和我一路,但你该知道,你和沈飞白就算勉强走到一条路上,摆在面前的很多条岔路,都可能令你们失。”

 周霁佑微垂眼。

 他转过眼眸,深深看着她:“你不是没有看到结果,你只是不肯低头。”

 沈恪走了,景乔拉开门走出来。

 周霁佑缓缓抬眼看向她,目光很静,空茫茫的,像行走在街头的儿,找不着可以栖息的落脚点。

 景乔隐忍着好奇心,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出事后的第三天,沈飞白还是没有回来。

 景乔这两天晚上都没走,留下来夜里陪。她看上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实际做得一手好菜,照顾周霁佑也很上心。

 但周启扬还是给周霁佑临时请了一个保姆,负责一三餐和家里卫生。

 保姆不住这儿,定点来,忙完就走。

 景乔啧啧感叹:“要不怎么说有钱好呢,双手解放,只要专注于开发脑子就行。”

 周启扬瞧她一脸的仇富神态,不予计较,轻描淡写:“你按时去上课,哪儿那么多废话。”

 景乔隔瞪他一眼,但又不敢瞪得明目张胆。她拿包准备出门,和上的周霁佑打声招呼:“我去机构上课了。”

 周霁佑点了点头:“嗯。”她走后,周启扬在卧室里找地方坐下。

 “警察找到他了,家里在北京有点人脉,托关系保释,我找人拦了。”

 周霁佑脚不动,手也不动,甚至连眼珠都是静止的。她不知在想什么,抑或她其实什么也没想,她只是心太累了,身体太疲了,需要暂时关机休息一下。

 “这小子聪明,律师来之前一句话不说。律师来了后,辩称主观上只有伤害故意,并无杀人故意。”周启扬目含冷光“你信么。”

 周霁佑依旧不语,她思绪是停滞的。

 “明天我带律师来见你,他会详细和你谈。”说到这,周启扬停顿,目光在装修简单却不失精致的房间内漫无目的地扫一圈,瞳孔微敛,问:“他呢?那个被你藏得严严实实都不舍得带出来给我看的男人呢?”

 像是突然重启,周霁佑平静的眼瞳终于微微转动。

 她扭头,看向他,微一皱眉,表情严肃:“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不带他见你。”

 周启扬耸起肩膀:“那又怎样,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人呢?”

 周霁佑不自觉地抿紧嘴

 “你出这么大的事,你告诉我,他这几天人在哪儿?”周启扬面上有所情绪。

 周霁佑强调:“我说了他在外地。”

 周启扬说:“你把他叫回来。”

 她不应声。

 “如果我不在,景乔也不在,你也不打算叫他回来?”

 “哪有什么如果,你们不是都在么。”

 她在变相逃避。周启扬不再她,只说:“你什么都自己扛,早晚有承受不起的时候。”

 周霁佑心口一缩。

 不用早晚,现在就已经快承受不起。

 从她选择和沈飞白并肩站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在心里一砖一瓦地盖着一栋楼。这栋楼里盛装着属于他们的故事,她原以为它会风雨不动安如山,可时至今,她逐渐认清一个事实,纵使根基再坚固,也逃脱不开内部的安全隐患。

 【你不是没有看到结果,你只是不肯低头。】

 也许吧,可是,那又如何?

 她从来不信命,她只信缘分,只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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