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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漩涡(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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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黎!”何知渺惊叫着冲了过去。

 茫茫黑夜只剩瓦砾刮出风的波痕。

 苏黎背靠还在着沙的三轮车上,双腿分得很开,手撑在上,大口呼吸着冰凉刺心的空气。

 “怎么样?!”何知渺蹲在她身侧,不敢扶起她。

 苏黎痛得难以言说“…好痛!”

 何知渺举着打火机,顺着摇曳的火苗看向苏黎的腿。

 何知渺超一口凉气“苏黎,你血了!”

 “我的孩子…”苏黎手指抓,撑在何知渺肩上起身挪了些,手伸到自己腿间,冰凉、黏腻。

 苏黎眼泪顷刻落下“何知渺,我羊水破了…”

 “我羊水破了…怎么办啊…”苏黎呜咽得可怜。

 何知渺抬眼四处张望,听不到之前的机车轰鸣声,也看不清自己的车停在哪里,先打横抱起苏黎。

 起身伤一扯,何知渺忍不住“嘶”了一声,低头柔声安慰她:“别怕,苏黎你要生了,你要当妈妈了!”

 “可是我血了…我好痛…”

 何知渺稳稳地抱着苏黎,一边跑向汽车,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朝仓库那头喊:“陈若愚!快出来!”

 迟迟不见踪影,何知渺扭头太久,眼前不住好一阵晕眩,他让苏黎平躺在后座,把暖气开到最大。

 “知渺哥…我感觉我要死了!我受不了了…”

 苏黎恸哭,冷汗从脖颈一直黏脚底,肚子越来越沉。

 她扛不住了,一遍一遍胡乱喊着李洲和孩子。

 何知渺不敢离开,更不敢再拖延时间。

 进驾驶座立即点火,没想到先冲出他视野的竟是那辆改良过的大红色重机车!

 轰鸣声乍起,陈若愚的小腿被打断跑不起来,手指抠进地面印出几道血口子,但于事无补。

 从后面冲进来的机车像是断了轧的困兽,凶猛地从陈若愚面前倾斜着机身,划出一个潇洒的弧度,眨眼功夫,马季便伸手将夏秋硬拖上车。

 夏秋原是一口血还咯在喉咙,被马季的带动和机车快速停下后带来的惯性所伤,下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马季的,一口血上黑衬衫,看不出的花朵绽开。

 “马季!你再不停下来我就跳车了!”夏秋威胁,却毫无作用,一只手被马季扯在手里,像风筝线。

 “你别动,掉下去摔死了又是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你!”夏秋气结,说不上话连咳几声。

 嗓子眼还是被血蒙着的,咳不干净,心里发烧。

 何知渺奔出车外,在黑暗里跟风赛跑,无声无息!

 “妈的!”何知渺朝着硝烟踢了几脚愤,脑子很浑。

 他该怎么办?!夏秋被抓了!

 开车!开车去追!

 他一定追得上的!一定!

 何知渺返回车上,陈若愚还在门口一瘸一拐地跑来。

 同样的心急如焚,同样的人命关天!

 可苏黎就在眼前,何况还有她没出世的孩子!

 何知渺没得选,他必须放空自私的毒血,做最明智的选择——先去医院,苏黎的病不该搭给他们兄弟俩。

 这不是道义,是道理。

 没有牵扯到苏黎的道理!

 何知渺飙车赶去医院,心里成一锅粥。

 跟紧急召集的医生、护士们一起抬着苏黎进手术室,在门外心愧疚地给李洲打电话。

 也要给前两年才爆过血管的陈父,编织谎言。

 “你到底要绑架我去哪里?!”

 “你开这么快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犯法的事呢!”

 “…”夏秋失声骂了一路,嗓子哑了,血还没清。

 黑夜无尽,可是夏秋并不觉得害怕。

 马季沉默了一路,他收敛起之前的凶神恶煞,只是一味地飙车寻求刺,让孔叫嚣的冷漠。

 夏秋的喊叫声碎在风里,极速刷着巴掌的夜风里。

 夏秋实在忍不住了,她身子往后一撤,使劲回自己被马季锁在前面的胳膊,作势要跳车。

 “你跳下去这只胳膊就没了!”马季阴沉沉地说。

 车速慢了些,夏秋脸上没了知觉“我不信。”

 马季扬声一笑“你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会真的不松手!”

 马季不出声,可夏秋却只敢打心理战,不敢真赌一把。

 “你不松手我就扯一只胳膊给你!”

 马季的脚踩快挡,机车又一次轰鸣起来,一啸而过。

 一个巧妙地倾身离地,夏秋整个人都快倒下去,避开前路的绊脚石,马季扶正车头,夏秋又撞到他身上去。

 “人都是一条命,你不敢!”

 被马季说中了,夏秋讪讪闭了嘴。

 但他说得没错,人人都不过是一条命。

 贵、贫富又如何,自当赤。条条地来,闭着眼走。

 谁还抵不过这一把恐惧?

 夏秋咬破自己的,眼见马季要带她去琴湖最北的荒凉之地,所幸没到葬岗就先跳了车!

 马季果真松了手,可车速太快,就算夏秋是滚在了琴湖墓地北侧的泥土地上,也吃不住这样的痛。

 夏秋还有意识,但却睁不开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肋骨,感觉是断了,痛得像是千万把小刀在剔骨,刮上去还不忘刀子一扭,放了血。

 “你他妈真有种!比何知渺更有种!”

 马季反脚一个急刹车,机车不稳,差点撞上杂草丛生的无主墓地,但这个人还是结结实实了把。

 “我!老子飙车还没输过!”马季坐起来,伤得没那么重,舌头在嘴里抡了一圈,吐了两口痰血。

 “哼…”夏秋拼命睁眼,手抓在树皮上。

 回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琴湖,想起何知渺跟她表白时的那棵榕树,也是这样的好光景。

 “马季,我要是死了…全他妈是你作的!”

 马季靠在字迹不清的墓碑上,凄凉地笑。

 “你说你当年入室抢劫被陈若愚看到,能跑了不就算了,非得再去找陈若愚麻烦,差点打死人…”

 夏秋像个快油尽灯枯的老太太,说话格外清晰“好啊,当年年少轻狂不懂事!那现在呢?好不容易出来了,明明就是你的错,还非得一张慈父的脸去报仇!”

 “全他妈是借口!你就是恨你自己没过上好日子,苏黎姐嫁人了,孩子就这么没了,钱也没有…”

 马季笑出声“没想到最后是你看懂了。”

 夏秋却哭了“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不想死。”

 “谁让你自己把苏黎搅进来…”

 夏秋咳嗽几声“我没想拉她垫背。”

 马季起身拍了拍腿,走过去扶起夏秋,按了按她的小腹和腿,说:“死不了,一看就是人。”

 “…我不是人,我就是活得不蠢而已。”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夏秋气白他一眼。

 马季也靠着树坐下,说得惆怅:“我是不学好,从小就没人管我,不骗你,这辈子就苏黎对我最好。”

 “我没本事,我也念过什么书,但我也不比别人低啊,他们凭什么从小就觉得我是孬种?!就因为我没好的家世背景,就因为我小时候调皮捣蛋?!”

 “都他妈是放!其实我明白,我就是穷的。”

 夏秋忍不住话“穷人那么多,也没见着谁跟你似的!”

 “是啊,可我心气儿高啊!我想给苏黎好的生活,我不要她跟我一样被人看不起,所以我试过去好好工作,什么苦活儿累活儿我都能扛!”

 马季摇头“可是没用的,我是孤儿,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的,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你让我怎么学好?”

 夏秋倔强地撇开脸,冷冷地说:“那你就去当混混。”

 马季笑得憨厚,夏秋不由得一怔。

 “当混混不是为钱,是为了在苏黎面前显摆。”

 “幼稚,不过这句我信了。”

 “不止这句,苏黎那几句我也信了。”

 夏秋点头“苏黎姐当年…就没想过要跟你一起混。”

 “不是,我信她后来真爱过何知渺。”

 “不然今天,她也不会着肚子就来了。”

 马季点烟猛了一口“但她前面讲的孩子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信,她救陈若愚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就此跟我撇清关系,好送我去坐牢。她不是那样的人,绝不是,她撒谎了。”

 “那她何必替陈若愚挡那一子?她明明知道你只是想教训他,根本不可能惹出什么人命的事来!”

 “谁知道?”马季丢了烟到夏秋身上。

 “吧,趁何知渺不在。”

 夏秋接过打火机,觉得今晚的夜没那么沉了。

 “苏黎没你聪明,也没你幸福,她就是那样。”

 “哪样?”

 “傻。”

 没理由的。

 她那一下子就是替陈若愚挡了。

 马季知道,她从来冲动、孤勇,却善良。

 马季指了指不远处的孤坟,突然说:“我以后就死在那。”

 “就是可惜了点,到最后还是我一个人。”

 夏秋心里空落“别这样,死不了的。”

 马季眯着眼看那座墓碑“其实也好,就算我活得还不如一只狗又怎么样,死了也还是一样入土。”

 何知渺的车连同警车渐渐开过来。

 灯光刺眼,马季却不慌不忙地丢了烟股。

 跨开双腿,扶正机车龙头。

 “小姑娘,我走了。”

 “你想干什么?”夏秋大惊失

 马季笑得一派荒凉。

 撞上无字碑头破血的那一刻,只留下一句——

 “小姑娘,别跟何知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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