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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脫裑不得
 店里刚住了客人,不好让人搬出去,好在腾出来的西院也有三间上房,再加上几间大通铺,挤一挤,一二十号人也能住得下。”“差得远呢。”越二爷自语道:“连人带马,三五十号都打不住…”

 “越二爷,”小厮陪着小心道:“什么客人,还得你老人家亲自来接?”越二爷竖起一手指往上指了指,没有作声。小厮“哦”了一声,虽然没明白,但不敢再问。

 心里嘀咕道,这么大的派头,莫非是传说中的大东家?一阵寒风吹来,穿着青衣的小厮灵灵打了个冷战“越二爷,我给你烫壶热酒去。天儿冷,可别冻着了。”“吃酒容易误事,沏壶茶汤来吧。”

 越二爷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厮精神一振,连忙道:“回二爷,小的姓罗,单名一个令字。”

 越二爷点了点头,从袖里摸出几枚铜铢,丢给小厮“一会儿打起精神,伺候得好了,改天把你送到长安城的总店去。”罗令大喜过望“多谢二爷!”罗令麻利地沏了壶茶汤,捧给越二爷。院内又有人唤道:“小二!方才的羊再切二斤!”

 “来喽!”罗令赶到厨下,等厨子老赵切好羊,用大盘盛了,转身送进饭堂。那桌客人酒兴正酣,羊落席,众人纷纷举箸,热闹非凡。罗令只认识坐在下首的一名白脸汉子,姓汪名臻,是镇上有名的破落户。

 饭堂还有一位客人,却是一名身着布衣的白发老者。他独自坐在角落里,就着热水慢慢吃着胡饼,身后放着一面白幡,上面画了八卦,写着“卜卦相面”的字样。罗令提着水壶过去“客官,要不要再续些热汤?”相面老者点了点头。

 罗令见这位客人不喜攀谈,也不多话,续了热水,又拨了拨油灯,然后用沸水烫了抹布,一边抹拭着桌椅,一边偷偷看着另一桌客人。酒过三巡,方才的壮汉道:“老汪,你是本地有名的英豪,可知道这留仙坪有什么来历?”

 “哪里,哪里。”汪臻谦逊了几句,然后道:“留仙坪这地方虽然不大,可说起来历嘛,那可了不得…”汪臻拖长了声音,见众人都竖起耳朵,静等下文,他箸挟了两口菜,慢悠悠吃着“小二!”老者又道:“再来两荤两素,两份果子,记账上!”

 “好咧!”罗令答应着,心里却有些嘀咕。中午店里接到商州府的消息,说晚间有贵客路过,要在店里落脚。

 掌柜的让他们打扫客舍,准备客。谁知没过多久,长安总店的大掌柜越二爷单人独骑匆匆赶来,竟是要亲自候客人。

 自家掌柜识得厉害,赶紧腾出客房,里面被褥、用具全换了簇新的,又按照越二爷的吩咐,把镇上的猪羊鱼、果蔬酒水全买下来备用。留仙客栈所在只是个乡间小镇,仓促间也备不了许多货物。结果昨晚留宿的一帮客人见店里备了酒菜。

 也不急着赶路,要来酒大肆吃喝起来,还拉来镇上汪臻作陪。听越二爷的口气,要的贵客随从极多,备的酒食若是不足,可没地儿买去。

 汪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开口道:“话说早年间,这留仙坪还是块荒地,周围拢共只有三五户人家,全靠在山窝里种些稷黍,勉强裹腹。”

 “其中有户姓白的人家,家中有个小儿,人称白娃子。那白娃子自幼愚笨,别说认字,连数都不识多少。到了十来岁,愈发愚了,整里痴痴呆呆,坐在山头发愣,认得的都说他是个傻子。谁知到了十五岁那年…你猜怎么着?”

 汪臻卖了个关子,等众人伸长脖颈,才猛地一合掌“那白娃子突然间开了窍!字也识了,文墨也通了,还作得一手好诗赋!你说稀奇不稀奇?”一名三白眼汉子眨巴着眼睛道:“傻子还能写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汪臻摇头晃脑地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那位少主竖起耳朵听着,眼神有些飘忽。在座的诸人都不大通文墨,也品不出好坏来。老者道:“留仙坪…莫不是仙人点化?”

 汪臻一边用眼角瞟着那位少主,一边给自己斟了杯酒“啯”地喝了,然后抹了把嘴“咱先往后说…那白娃子有了知识,又突发奇想,要往京城赶考。家里拗不过他,变卖家当,凑足了盘。”

 “谁知那白娃子鸿运当头,一举中了进士!”“白娃子春风得意,还写了一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汪臻完又赞叹几句,然后道:“白娃子这一下是鱼跃龙门,进了中书省,当了员外郎。”壮汉瞟了上首的年轻人一眼“员外?”“中书省的员外郎,那可了不得。”

 汪臻道:“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白娃子中进士还不到十六,又进了中书省,常伴御前,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谁知又出了事。”

 汪臻道:“那白娃子…如今该叫白员外了…做的一手好诗赋,被当朝宰相看中,要招他当女婿。你猜怎么着?”汪臻扫了众人一眼,拍案道:“他却婉拒了!”众人一阵头接耳。

 宰相招婿,他居然还不肯?莫非又犯蠢了?老者道:“莫不是宰相家的小姐生得太丑?”汪臻哈哈大笑“老爷子说的是,那白员外眼界可高着呢。话说白员外因为招婿之事恶了当朝宰相,官也做得没滋味,他年轻气盛,索辞官回乡,整顿家业。说来也稀奇,此处原本都是荒山,土地贫瘠,十种九不收,可他召来佃家,随便一挖就成了地,没几年便挣下良田万顷。这镇上的人家,当年都是他家的佃户。”

 “白娃子的本名没人叫了,上上下下都敬他一句白员外。这白员外年过三十尚不曾娶,却从长安带回好些妖姬美妾。更奇的是时常有人投奔,尽是些如花似玉的小娇娘。时间久了,慢慢传出风声…”

 见那位少主目光移了过来,汪臻低声音道:“各位试想,那白员外原本笨得出奇,家境也贫寒。怎会忽然就开了窍?还中了进士?”壮汉佯怒道:“你这老汪,净吊人胃口!”

 汪臻笑着道了句罪,然后道:“白员外对此讳莫如深,倒是时间久了,内宅隐约有些传言,那白员外啊,果真是遇上了仙家。”众人来了精神,纷纷催道:“快说!快说!”

 “话说白娃子一直到了十五岁,还痴痴呆呆,左近都知道他是个愚的,连亲事也未曾说下。家里为此愁眉不展,他却丝毫不觉,整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

 这天半夜,白娃子睡得正,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白娃子睁眼一看,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穿着一身白衣,生得花容月貌,犹如仙子。坐在他的炕边,正对着他笑。白娃子懵懵懂懂,只听那女子说,与他有缘,今特来相报。”

 “白娃子那时蠢笨如牛,儿不通人事,只是闻着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不知不觉间…下边就硬了。”汪臻低声音,说得猥琐,引得席间一阵窃笑。

 “都说傻人有傻福,那憨儿竟是福星高照,不知哪辈子积的德,那女子也不嫌他土炕敝席,只嫣然一笑,便宽衣解带,着白白的身子上了炕,与白娃子成了好事。”

 “自此,那女子夜夜都来陪他好,白娃子通晓了人事,正自得趣,那女子千依百顺,无不依从,但有一桩蹊跷,不管多晚,天亮前都会离开。白娃子虽然愚笨,心里也觉得奇怪。

 一天夜里,白娃子趁那女子睡中未醒,悄悄把她衣服藏了,又在她脚上绑了红绳。”“天快亮时,那女子醒来要走,却找不到衣服,待摸到脚上的红绳,更是骇了一跳。正慌张间,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犬吠…你猜如何?”

 那位少主听得入神,接口道:“如何?”汪臻一抚掌“那女子倒地不起,现出原形,却是一条白狐狸!”少主一拍大腿“狐仙!”“少主高明!”汪臻捧了一句“这乡间狐仙的传闻极多,白娃子一看那女子现了原形,哪里还能不明白?

 于是用红绳绑住它,它吐出红丸。那狐女百般讨饶,但白娃子执拗得紧,只不松口。狐女受不过,只得吐出红丸,被白娃子一口下。”

 “说来也奇!自打下红丸,白娃子立刻变得耳聪目明,心思灵动,不但能读书识字,还能写诗作赋,你说神不神?”老头脑袋点得啄米一样“神了!神了!”“更神的还在后面呢,”汪臻喝了杯酒“那白狐可不是寻常的狐仙。

 而是个得道的天狐!过天狐的上品红丸,憨儿不但开了窍了,还多了一桩异处,不拘他身在何处,心念一动,方圆百里的狐女都会闻风而至,任其施为,丝毫违抗不得。”

 少主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他不肯与宰相联姻,有狐女相陪,何须凡间俗女?”“正是这个道理!”汪臻道:“前面说他入京中了进士,没过几年就辞官不作,带着数名女回乡,起了偌大的家业。每里呼朋唤友,夜夜笙歌。据说天狐的红丸能令真,神妙非常。”

 那位少主狭长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白员外直到寿登百岁,还能夜御数女,尽享人间至乐,最后乘风仙去,遗留的故园藩衍成镇,就是此地了。”

 汪臻笑道:“方才两位问此地的来历。想那狐仙到此,便入其彀中,身不得,因此这地方也就被叫做留仙坪了。”“原来如此!”少主感慨道:“有勇有谋,有胆有识!可为一叹!”旁边的老者道:“这是哪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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